唐建寧
(柘城縣人民政府辦公室,商丘,476223)
近些年來,當諸多熱播影視劇尚在電視臺或視頻網站平臺有序播放時,其整體劇情即被各短視頻平臺提前劇透的事件屢見不鮮。雖然熱播影視劇權利人通過行政程序向相關行政執法部門舉報或投訴,或通過司法程序向相關法院提交訴訟等方式及時進行權利救濟,但已造成的損失恐怕既無法被精確統計,也難以得到充分彌補。此類事件的發生與我國短視頻和各類網絡直播等新型視聽作品呈爆發式增長且制作水準良莠不齊存在直接聯系。據《中國網絡著作權產業發展報告(2020)》數據顯示,2020年網絡短視頻市場普及率大幅提升,占比為12.71%,較2019年提高2.19%;市場規模為1506億元,同比增長49.6%;用戶規模為8.73億,同比增長12.9%,五年內持續增長,網民使用率達88.3%。2021年6月1日,中國網絡著作權保護與發展大會在京召開,會上著作權相關監督管理部門也指出,短視頻等領域存在大量的侵權盜版亂象??梢?,新媒體傳播路徑升級與信息網絡傳播技術迭代的疊加,一方面繁榮了互聯網作品市場,但給短視頻制作者實現侵權提供了有利條件,這導致短視頻制作者對長視頻內容的隨意切條和剪輯搬運、對背景音樂的恣意改編濫用等侵權行為更規?;?,且具有隱蔽性。
隨著我國法治建設的持續推進和政府普法力度與公民維權意識的不斷增強,重視知識產權特別是著作權,尊重作品正版化已逐步形成社會共識,著作權保護也呈現了逐年向好的發展趨勢。新媒體傳播路徑升級與信息網絡傳播技術迭代,使得短視頻這一新興網絡作品類型和傳播方式在網絡版權產業市場中急速增長,間接導致實踐中各網絡服務平臺之間惡意競爭的現象頻繁發生,最終令市場失序程度不斷加深。
失序現象一,在當今移動互聯網廣泛普及的傳播環境下,網絡著作權作品與使用者之間呈現出交互式增長的發展態勢,進而形成網絡流量聚集效應。各網絡服務平臺為了吸引更多用戶流量,窮盡所能爭相開展各種形式的競爭。在此過程中,進一步加劇了網絡流量的聚集,這種雙向野蠻式增長必然引起一系列市場競爭中的失衡失序問題。近年來,在短視頻等領域,部分制作者利用影視劇作品進行剪輯、解說、配音等并依托網絡服務平臺進行發布,達到使受眾通過移動終端上的智能軟件 “幾分鐘即可看完整部電影”的效果。以上現象已對逐漸規范的影視劇作品正版化市場造成了強烈沖擊,在肆意侵犯影視劇作品著作權的同時,也構成不正當競爭,對短視頻行業的健康、有序發展產生了不利影響。
失序現象二,在著作權人和網絡服務平臺之間,雙方的無序競爭既引發了維權之艱,同時損害了其來之不易的市場信譽與形象。實踐中,如著作權登記保護制度規定在作品登記時并不進行實質性審查,這造成部分著作權人利用這一規定,不正當地獲取形式上的權利人資格,進而開展惡意維權活動。互聯網環境下大量存在的惡意維權之困,不僅損害被投訴商家、網絡服務平臺的利益,也對整個著作權保護機制的公信力提出了挑戰,擠占本該用于正當權益維護的法治資源的同時,也扭曲了整個著作權行業的發展方向。因此,只有營造更為公平、有效、合理的著作權保護秩序,方可確保以短視頻為代表的新興互聯網環境下產生的著作權作品市場朝著長足、健康與有序的方向發展。
新媒體傳播路徑升級與信息網絡傳播技術迭代的共同助力,為短視頻等新興行業的發展注入一針興奮劑,在為互聯網環境下創造新的經濟增長點的同時,也帶來了大量的侵權問題,其通過信息網絡傳播技術實施侵權的形態也愈加多樣化和隱蔽化。根據《中國法院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狀況(2020)》的公開數據顯示,即便受新冠肺炎疫情因素影響,2020年全國法院新收和審結知識產權侵權案件的數量增速有所放緩,但仍保持10%左右的較高增長率,其中全國法院新收和審結著作權民事一審案件占全部知識產權民事一審案件的比重超過70%,而新收和審結侵犯著作權類刑事案件同比上升37.14%和42.93%。當前,著作權侵權案件主要以侵犯信息網絡傳播權為主,雖然我國通過行政執法、司法等多種途徑和方式對侵權行為予以打擊和治理,使得短視頻等產業著作權保護環境得到一定程度上的凈化,但基于信息網絡傳播技術的不斷迭代,一些侵權行為也愈發活躍且隱蔽。目前,短視頻作品的常見侵權形式主要表現為:對電影、電視劇及其他人創作的視頻進行分段剪切或片段的“加工整合”;使用未經他人授權的音樂作品;未經權利人允許對其電影、電視劇或他人的視頻等進行改編并惡意批評或諷刺等;利用信息化技術,未經權利人允許對其電影、電視劇及其他創作的視頻等進行“AI換臉”等“創作”形式。以上侵權行為如不能被加以有效控制和治理,將侵害原視聽作品權利人的合法權益,阻礙短視頻產業的健康發展。
所謂短視頻,是指視頻長度不超過15分鐘,主要依托于移動智能終端實現快速拍攝和美化編輯,可在社交媒體平臺上實時分享和無縫對接的一種新型視頻形式。而短視頻涉及的權利相關方主要包括短視頻作者、短視頻著作權人、短視頻平臺、短視頻分發平臺、短視頻平臺內容提供者、其他利益相關方,侵權行為的主體絕大多數是短視頻作者、短視頻著作權人,在實踐中如何界定侵權,應先解決短視頻的性質問題,界定其是不是《著作權法》中權利保護范圍內的一種,在此基礎上才能進行是否構成侵權的認定。
《著作權法》第二條規定,受著作權保護的作品需要滿足具有獨創性、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以及是作者的智力成果三個條件,對于短視頻而言,能不能復制、是不是作者的智力成果是很容易進行直觀判斷的。因此判斷短視頻是否在《著作權法》保護的權利范圍內,核心需要解決的是短視頻是否具有獨創性的問題。關于“獨創性”,目前學界主要觀點認為,“獨創性”包含兩方面,一方面是短視頻作者在主體身份上的“獨立完成”,即是否由作者獨立完成;另一方面是創作成果在內容上的“創造性”,即短視頻涵蓋的智力成果水平高低以及是否具有價值,而其視頻的長度則不影響獨創性的判斷,因為視頻的時長越短,相對地其要將中心思想表述清楚體現的智力成果就越多。結合實踐,目前我國的短視頻來源基本可以分為以下三種:(1)由作者獨立制作的短視頻;(2)作者從長的影視作品中裁剪片段,并進行二次創作的短視頻;(3)作者從長的影視作品中不加修改地裁剪復制的短視頻。結合以上三種情形可知短視頻的權利歸屬,第一種情形作品的權利應歸屬于短視頻作者或短視頻權利人,第二種情形權利的歸屬則應歸屬于短視頻作者、短視頻權利人或影視作品人,第三種情形權利應歸屬于影視作品人。第一種情形的作者獨立制作的短視頻究竟是否構成作品而具有可作品性,則應依據其作品獨創性質量的高低進行判斷,而不能一刀切地認定其整體是否享有著作權;第二種情形從長的影視作品中裁剪片段,并進行二次創作的短視頻是否凸顯作者的勞動成果,一方面宜考慮作品本身的質量和效果,另一方面也需衡量其是否具有較高的傳播價值;第三種情形從他人勞動成果中直接裁剪復制的短視頻,不能認定為作品,不具有新的著作權。
2021年6月實施的《著作權法》,對于短視頻的性質則更為明確,《著作權法》將一小部分短視頻作品歸類為視聽作品和錄像制品,一大部分短視頻作品歸類為電影作品、電視劇作品以外的視聽作品,由此可知短視頻中多數具有獨創性,屬于一種具體的作品類型,在《著作權法》規定保護的權利范圍以內。
2.2.1 短視頻的侵權現狀
一是信息網絡傳播技術的迭代,豐富了侵權短視頻的類型。隨著信息網絡傳播技術的持續革新,實施短視頻侵權行為的形態正愈加多樣化和隱蔽化,甚至出現直接對原創作品進行偽造、修改等違法行為。如采用“AI換臉”等技術對電影、電視劇等作品進行劇情人物“換臉”而進行短視頻制作的新型侵權方式。
二是制度的尚不完善,增加了維權的成本,助長了侵權的趨勢。我國是成文法國家,立法滯后于技術革新是必然,由于目前相關法律、制度規定的不完備,一方面導致各相關主體間的邊界劃分不夠清晰,在侵權行為發生后無法及時追究侵權人責任,另一方面導致證據線索搜尋和證據保存的難度增大,侵權行為發生后權利人的維權成本增加,最終削弱了權利人的維權主動性。
2.2.2 短視頻的侵權認定
目前我國涉及侵權的短視頻主要有三種形式:一是將他人制作的短視頻直接發布到網絡上進行傳播;二是利用他人作品通過表演等方式制作短視頻;三是利用他人制作完成的視頻或作品進行重新組合,制作短視頻發布到網絡上進行傳播等。因此認定短視頻是否構成侵權,應進行區別分析。根據《著作權法》第52條:“有下列侵權行為的,應當根據情況,承擔停止侵害、消除影響、賠禮道歉、賠償損失等民事責任:(一)未經著作權人許可,發表其作品的……”,未經權利人許可,將他人制作的短視頻直接發布到網絡上進行傳播的、利用他人作品通過表演等方式制作短視頻行為構成侵權。根據《著作權法》第24條:“在下列情況下使用作品,可以不經著作權人許可,不向其支付報酬,但應當指明作者姓名或者名稱、作品名稱,并且不得影響該作品的正常使用,也不得不合理地損害著作權人的合法權益……”中合理使用的規定可知,未經權利人許可,未標明引用作品作者名稱,采用“搬運”“剪輯”“切條”等簡單方式對他人制作完成的視頻或作品進行重新組合制作短視頻并發布的行為構成侵權。
2021年1月1日開始實施的《民法典》第1185條、第1194條至第1197條等條款分別規定了知識產權侵權懲罰性賠償制度、網絡侵權制度的一般規定、通知規則、反通知規則及知道規則等?!睹穹ǖ洹返囊陨弦幎?,能夠彌補著作權糾紛中權利人因被侵權所遭受的損失,起到震懾和預防潛在侵權行為的作用,但規定過于籠統,于實務中操作起來也具有一定難度,如“懲罰性賠償”,并未對懲罰性賠償的基數進行明確界定,具體是按權利人的實際損失還是侵權人侵權所獲得的利益等?!睹穹ǖ洹分行略隽恕暗缺匾胧?“合理期限”等表述,增加了網絡服務平臺方收到通知后的應對措施種類,平衡了權利人和網絡服務平臺用戶之間的利益,提高了權利人錯誤通知的成本等,但其未列舉“必要措施”的措施方式,于實務中操作難度較大。新版《著作權法》雖在一定程度上銜接了《民法典》《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視聽表演北京條約》《關于全面加強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的意見》《關于加強著作權和與著作權有關的權利保護的意見》,以及《關于審理涉電子商務平臺知識產權民事案件的指導意見》等,既回應了以網絡化、數字化為代表的新技術發展給既有作品和權利制度帶來的挑戰,為網絡著作權密集型產業提供制度依據;也進一步對“作品”的概念外延做了合理擴展、強調“技術措施”在網絡著作權生態治理中的重要性,明確技術進步催生的著作權侵權問題應當回歸技術手段加以解決等,但并未實際解決侵權賠償數額和懲罰性賠償的相關問題。因此,應加快《著作權法實施條例》《著作權集體管理條例》等相關法律法規的完善,及時解決《民法典》和《著作權法》中侵權賠償數額和懲罰性賠償的基數確定問題。
技術進步使得網絡服務平臺受益的同時,也令著作權人阻止侵權行為的發生變得更為困難。在保護網絡服務平臺享受信息傳播技術升級帶來的紅利的同時,也應兼顧維護權利人的合法權益,以維持網絡服務平臺與權利人之間的動態利益平衡,志同而道遠。當下短視頻平臺被動承擔“通知-刪除”這一義務,已難以遏制侵權視頻的泛濫。因此,可考慮在“通知—刪除”規則被動履行義務之外,適當加大網絡服務平臺的監管義務。通常網絡服務平臺對開發信息傳播技術獲得收益具有主觀能動性,因此在準許其享受信息傳播技術帶來的紅利的同時,應為其附加一定的開發相關過濾攔截侵權內容的技術義務,用以維護權利人的合法權益免受侵犯。當然,此處也應考慮技術的客觀局限,不能要求網絡服務平臺完全通過主動技術過濾攔截實現全部侵權內容的清理。
結合短視頻的類型、表現形式,厘清其在新領域、新業態、新商業模式中網絡著作權產業發展的基本特征與市場規律。行政執法保護與司法保護有機結合:在行政保護上,強化短視頻領域的行政指導、行政立法、行政調解與行政救濟,建立職責明晰、分工科學、集中統一、權威高效的知識產權行政執法體系;在司法保護上,對相關方合理分配舉證責任,科學設定舉證責任倒置等規則的適用范圍和程序?;诙叩挠袡C結合,有望在解決短視頻侵權行為的民事糾紛日益增多所導致的司法系統壓力大以及權利人維權難度大、時間長、成本高等問題的同時,提升著作權維權效率和效果,又能實現對利用機制漏洞逃避監管的非法盜版產業進行嚴厲打擊,打造風清氣正的維權環境。
“避風港原則”體現了法律的比例原則,在保護著作權人的同時兼顧和平衡網絡服務平臺與社會公共利益之間的權益。近年來,我國逐步確立了與“避風港原則”對應的“紅旗原則”,意在增強網絡服務平臺的責任與義務。我國《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22條:“網絡服務提供者為服務對象提供信息存儲空間,供服務對象通過信息網絡向公眾提供作品、表演、錄音錄像制品,并具備下列條件的,不承擔賠償責任:……”規定了網絡服務提供者在“不知道也沒有合理理由知道”時才能適用“避風港原則”,“紅旗原則”既是對“避風港原則”制度的例外適用,也是對“避風港原則”的限制,該原則更傾向于保護著作權人的利益。在如今新媒體傳播路徑升級與信息網絡傳播技術迭代的大背景下,只有將這二者結合適用,適當增加“避風港原則”中網絡服務平臺的義務,適度提高“紅旗原則”的適用比例,方能達成著作權人、網絡服務平臺和社會公共權益之間的相對利益均衡,推動短視頻行業的持續良性發展。
注 釋
[1]中國網絡版權產業發展報告(2020)[OL].[2022-03-20].https://max.book118.com/html/2021/0821/8143055061003136.shtm
[2]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審判庭·中國法院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狀況(2020年)[M].北京:人民法院出版社,2021:3-4
[3]周銀.移動短視頻社交應用的發展研究[D].南昌:南昌大學,2016:8
[4]吉雪瑩.短視頻著作權侵權問題研究[J].經濟研究導刊,2020(18):185
[5]齊立文,宋曉亭.短視頻的著作權法保護:依據、定位及救濟[J].海峽法學,2020,22(4):117
[6]李俊瑩,雙凡,邱開忠.新媒體時代短視頻的著作權保護策略研究[J].未來與發展,2021,45(1):54
[7]蔡斐,王嘯洋.新《著作權法》對短視頻作品版權的保護[J].青年記者,2021(11):86
[8]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召開“短視頻著作權案件審判情況”新聞通報會[OL].[2020-08-19].https://www.chinacourt.org/chat/chat/2020/08/id/52543.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