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飛的詩

何永飛（白族）

絕處逢生

被烈火圍困的水，長翅飛上天

枯木回到泥土，用力拓寬春天的邊界

斷橋旁有輕舟，刀鋒上有菩薩

身陷黑夜的人，在眼里堆著繁星

收起悲傷和絕望，生命的出口

隱藏在世間最冷最荒蕪的地方

厄運背后，站著另一個新的我

不惹塵埃

一心收集露水，洗骨，凈魂

一心提月為燈，推開濃濃的黑

一心化敵為友，清除莫名的仇恨

一心居于空山，思過，悟道

一心修正對烏鴉的偏見

一心拽住奔向陷阱的流水

一心把大樹從沙粒中救出

一心請回離開人間的神

一心與塵埃保持適當的距離

突然想到

欲將斧頭供在神壇上，突然想到

幾條河渴死的慘狀，我決定銷毀

抓住一片月光私藏，突然想到

有些地方還很黑，我決定松手

跟著萬只蝴蝶歡舞，突然想到

有人在季節背后受刑，我決定靜坐

搬移小鳥的歌喉到室內，突然想到

森林的耳朵荒蕪多年，我決定歸還

抬起酒杯準備敬某某，突然想到

他心間藏著兇器，我決定獨飲

款待頂著晴空的生命，突然想到

風暴也跟過來，我決定吹哨

頌辭寫了不到一半，突然想到

世界還在苦淚中掙扎，我決定收筆

站在河岸

河水剛剛逃離鬧市的喧囂

舔舐傷口，用石頭磨去硬骨上的暗斑

追趕過來的寒風，撞碎在拐彎處

提前上岸的小舟，錯過天邊的勝景

折斷釣竿，燒毀漁網，徹底坦白

對一條河的私心雜念，以及背叛

現在才發現，自己是被捕獲的魚兒

躺在命運的砧板上，動或不動，都一樣

浪花朵朵，填滿這個下午時光的縫隙

飛鳥銜來翠峰，敬獻給這條河

還好，我沒有認命，把生命匍匐成河

戴著鐐銬也要跳舞，堵著嘴巴也要歌唱

水位上漲，淹沒蝎子布下的騙局

淹沒毒草擺出的真理，漩渦里有水鬼

其面孔像一個熟人，望四周，想找替身

他對我不懷好意地笑，我趕緊往后退

獸角

肉身給饑餓，或回歸大地

怒吼、哀鳴、長歌，鎖于喉嚨和昨天

留下最堅硬的角，給軟弱的塵世

鋸子的笑，有些詭異，人群騷動

很多獲取理由，外表涂著高尚的亮光

實則隱藏著刑具、污垢、魔影

有人將其制成杯盞，飲酒，也飲苦淚

有人將其制成樂器，彈奏，悲愁纏繞

有人將其制成發簪，美背后，殺機重重

有人將其制成刀子，鋒利，卻有慈悲心

一直圍觀的人，悄然轉身，將其敲碎

碾成粉末，服下，從此擁有獸面和獸性

可遲遲不見有角長出來，難以稱王

醒來

人間碰缺的那小塊，又恢復如初

沒有留下絲毫痛或悲的痕跡

視為天一般大的事兒，已微不足道

一心想抹去的那個人，不知走失于何處

預謀很久的那場暴雨，還是沒有露面

窗外的鳥鳴聲很干凈，想必已完全搬走

喉嚨里的黑夜，以及粘在翅膀上的恩怨

憂傷的夢，所幸沒有跟過來

手機沒有未接電話，一切應該安好

起床，迎接陽光，以及其背后的沙塵

隱身術

惡語，橫行，是非，明槍，暗箭

對準生命的要害部位，能活下去的

都已練就隱身術，火隱于水，風隱于天空

笑隱于哭，高山隱于塵，草原隱于牧歌

蒼鷹隱于卑微，圣人隱于有缺口的碗

我屬于笨拙之人，所練就的隱身術

經常失靈，總是隱頭露腳，隱骨露心

隱于清波，卻被沖到黑夜的魔掌

隱于和善的表情，卻沒想到有無數尖刀

插入我的喉嚨，后來我索性換了一種隱身術

隱于暴雨、寒光、兇相、荒蕪、孤寂

隱于俗世的虛幻和謊言，隱于狂妄者的葬禮

我就這樣曲折和不安地活下去，活下去

以變形的方式活著，去迎接神圣的死亡

我死后，就隱于聾啞之石，既而自廢隱身術

葬南山

失色的鳥鳴如何處理？葬南山

枯萎的草木如何處理？葬南山

僵硬的季節如何處理？葬南山

死去的親人如何處理？葬南山

破損的故事如何處理？葬南山

南山，有仙，有甘露，有暖陽

還有不銹之鐘，掛在生命頂端

鐘響，群魔散去，萬物站直

南山，收留四方孤魂野鬼

收拾人間殘局，這里的天不會黑

女菩薩

山間遇白發老奶奶，她搬動石塊

填平坑，又揮鐮割掉荊棘

豺狼收起獠牙，黃昏放慢腳步

城邊住著一名婦人，夫亡，體弱

無兒無女，她收養著一群流浪狗

寒風掉頭跑遠，月亮咬碎魔咒

逃出世俗的姑娘，背對非議

她在心底重建真愛的宮殿，修補忠貞

花朵綻放，親吻天空的傷口

暴風雨即將翻過眼前的高樓

小女孩不慌不忙，伸手救起落水的蝴蝶

烏云改變臉色，彩虹跟著她到家

嬰兒啼哭，洗去耳朵里的銹跡

當靈魂贖回原有的亮光，她轉哭為笑

沉下去的孤島和石碑，又浮上來

荒無人煙

涅槃之地，膽怯的腳步

止于荒涼之外，沙石隨風自由奔跑

頑強的草木，砸碎命運的枷鎖

活在神靈的掌心，小蟲子的歌喉

不再被操控，情感不用再偽裝

山丘、溪流、野馬、毒蛇、八角刺等

不會去爭奪太陽的金幣，財富和安寧

無比充足，那些漸漸衰老的生命

沒有一絲悲觀色彩，滅即是生

更高貴的頭顱，從黑夜中悄然抬

拜鐵柱

請狂風收起一些憤怒

請高山降低一些姿態

請徹底交出我們的兵器，回爐，熔化

澆鑄成鐵柱，矗立在大地的中央

請再交出仇恨、野心、陰謀

在原來的位置，播種下愛

日月為證，用火洗凈靈魂上的塵垢

千年不銹，傾斜的天空，被扶正

一拜，祈愿黑夜往后退

二拜，祈愿驚散的鹿群回到青草地

三拜，祈愿世間有神護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