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菜譜

◎ 馬 俊

我有個習慣，就是在晚上臨睡前想一想第二天的菜譜。洗漱完畢，靜靜地躺在床上，想著明天中午可以安排四菜一湯：紅燒雞翅孩子喜歡吃，干炸帶魚愛人喜歡吃，豆腐皮炒火腿老人喜歡吃，涼拌小菜是我的最愛，然后再來一道蛋花湯。這樣的菜譜，葷素搭配，營養全面，想想都覺得滿意。菜譜備好之后，我幾乎有了微微的餓意。不過這時候入睡我特別滿足，就像小孩子聽著大人講了睡前故事一般，帶著滿滿的憧憬和夢想就睡著了，有時夢里都有美食的香。

我的這種習慣，源于原生家庭的影響。我小時候，家里沒有電視，更沒有手機，晚上一家人就坐在一起聊天。母親和父親是主角，我和哥哥不時參與進來。漫漫長夜，能有多少可聊的？聊天的內容不過是雞毛蒜皮，柴米油鹽。夜色安寧，母親打了個呵欠，忽然說：“明兒咱們包餃子吃吧！春天的第一刀韭菜，再加上幾個雞蛋，餃子餡要多香有多香！”母親的一句話，讓有些沉悶的聊天氣氛瞬間活躍了。我和哥哥興奮地說：“明天吃餃子嘍！”父親笑呵呵地說：“明兒我一早就去割韭菜！”聊天的氣氛又歡快起來。

類似的聊天，幾乎每天都要上演。從春到夏，從夏到秋，從秋到冬，四季里總有那么多美食等著我們去“預約”。“新面粉磨好了，明天咱們搟面條吃，新面粉吃起來肯定好吃！”“嗯，我去菜園弄點鮮菜當菜碼。”“立秋貼秋膘了，明天給孩子們燉點肉吃吧！”“好，我趕集的時候再買幾個芝麻火燒，孩子們都愛吃！”“大白菜經霜了，味道好吃了，明兒咱燉豆腐吃！”“白菜豆腐保平安，再加點粉條更好吃。”晚上臨睡前，母親和父親就這樣計劃菜譜，經常惹得我們口水連連。一想到第二天有好吃的，就覺得日子過得特別幸福。

預約一餐美食，就是在預約明天的幸福。

俗話說，民以食為天。吃飯是天下頭等大事，也是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不過吃飯從來不只是簡單的生理需求，更是一種精神層面的需求。人餓了就要吃飯，吃飯解決了饑餓問題，更主要的是帶給人滿足感和幸福感。臨睡前設想一下明天的菜譜，就會覺得新的一天多了一份期待和憧憬。美好就像前方的花一般，在我們的預設中燦然綻放，怎能不讓人怦然心動？

預設一份菜譜，也是在給自己一份掌控明天的力量。人生在世，悲歡離合是尋常，陷入生活低谷或困境也在所難免。有一段時間，我家里遭遇了難事。父親和母親終日沉默不語，家里氣氛很沉悶。到了晚上，家里更安靜了。我和哥哥看大人不開心，也不敢鬧騰了。誰知父親突然對母親說：“好幾天不好好吃飯了，明天做點好吃的吧！”母親聽了父親的話，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在她看來，無論遭遇什么，只要人對食物還有期待，一切就有了希望。她想了想說：“明天蒸包子吧！”父親開玩笑說：“好，不蒸饅頭爭口氣！”兩個人相視一笑，冰封的氣氛瞬間緩和。

多年后我成了家庭主婦，負責一日三餐，我把母親預設明天菜譜的習慣“繼承”了下來。我知道，明天的菜譜里，有憧憬，有期許，有祈愿，有生活悲喜，有人生百味。汪曾祺說：“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我想說：“一碗人間煙火，確有人生酸甜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