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婷 郭 濱
(湖南農業大學人文與外語學院 湖南 長沙 410128)
圖形背景理論目前多被用于句法結構的分析和文學文本的認知解讀,但將圖形背景和翻譯相結合的研究還比較少,將圖形背景用于研究翻譯過程中詞的意境再現的就更少了。《清平樂·六盤山》是毛澤東在紅軍長征途中所寫的一首詞,描寫了紅軍突破重重敵軍封鎖,登上長征途中最后一座高山——六盤山的英勇事跡,表達了長征勝利在望的喜悅和北上抗日的堅定意志,歌頌了紅軍不懼艱難險阻,勇往直前的精神。本文試以圖形背景為理論框架,分析《清平樂·六盤山》辜正坤譯文、許淵沖譯文、外文出版社譯文中的意境再現。通過對比三個譯文還原原詞意境的效果,探討圖形背景理論下再現中國詩詞意境的翻譯方法,以期為中國古詩詞的翻譯做出一定貢獻,促進中國古詩詞“走出去”。
圖形背景理論源于心理學家魯賓,他繪制了著名的“人臉/花瓶”圖。如果人們將白色的人臉當成背景,那么黑色的花瓶將被凸顯為圖形,如果人們將黑色的花瓶當成背景,那么白色的人臉將被凸顯為圖形。后來完形心理學家將圖形背景用于研究知覺和描寫空間組織。他們認為知覺場中存在圖形-背景分離現象,當人們觀看周圍某個物體時,這個物體在知覺上將被凸顯為圖形,其他事物和環境則為背景。圖形的判斷應遵循普雷格朗茨原則,具有完形特征的、小的、容易移動或運動的物體一般為圖形。認知語言學家認為,圖形背景分離原則是語言組織信息的一個基本認知原則。例如,“Emma is sitting next to Tom”和“Tom is sitting next to Emma”兩句話就體現著兩種不同的圖形背景關系。前者將“Emma”作為圖形,將“Tom”作為參照背景,后者將“Tom”作為圖形,將“Emma”作為參照背景。仔細比較兩句話,二者在語義上是有差異的。因此圖形背景關系的差異,會導致語義的差異。認知語言學家Talmy(2000)提出了語言中圖形背景的定義特征和聯想特征,文旭(2003)據此做出了修改和補充。圖形沒有已知的空間或時間特征可確定;背景具有已知的空間或時間特征,可以作為參照點用來描寫、確定圖形的未知特征。這就是圖形和背景的定義特征。聯想特征即空間大小、時間長短、動態性等。在確定圖形和背景時,如發生沖突,聯想特征應服從于定義特征。
詞人創造的景與詞人表達的情感組成詞的意境,而圖形背景正是詞人創造意境的重要手段之一。圖形背景分離原則是空間組織的一個基本認知原則。詞中的圖形背景使詞中的意象動靜結合,相互映襯,產生空間美。圖形的突出及圖形背景的對比,能更好地表達詞人的情感,使詞情景交融。因此,譯者在譯前分析的時候,利用圖形背景理論能更好地認知和理解詞,體會原詞中詞人創造的意境。
圖形-背景關系也體現在語言上。在句子結構中,圖形背景的錯位會導致認知的差異,從而使目的語讀者無法更好地體會原詞中的意境,也無法產生和原語讀者相似的審美體驗。因此,譯者在組織語言時,要充分利用圖形背景理論,考慮句子的組織形式,更好地還原原詞中的圖形背景。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再現原詞意境,使目的語讀者閱讀詞時能和原語讀者產生相似的認知,進而產生相似的體驗。
1935年,紅軍在長征途中遭到國民黨軍隊的圍追堵截,當年10月在六盤山下與國民黨軍隊相遇。經過激烈斗爭,紅軍大獲全勝,登上了長征途中最后一座高山——六盤山,預示著長征即將勝利。毛澤東以此為題材,借壯麗的景色表達豐富的情感,創作了《清平樂·六盤山》這一情景交融、意境優美的佳作。
《清平樂》,原為唐教坊曲名,取用漢樂府“清樂”“平樂”這兩個樂調而命名。后用作詞牌,雙調,四十六字。上闋押仄聲韻,下闋換平聲韻。《清平樂·六盤山》這首詞采用清平樂這一詞牌名,全詞共46個字,分為上下兩闋。六盤山是中國西部山脈,坐落在寧夏回族自治區西南部、甘肅省東部。因山路曲折險狹,須經六重盤道才能到達頂峰,因此得名。在翻譯詞名時,辜正坤和外文社的譯文都采用了直譯法,分別譯為Mount Liu Pan和Mountain Liupan,將全詩的大背景六盤山直接呈現在讀者面前。許淵沖采用意譯Spiral Mountain,將六盤山的特征表露無遺,但會讓讀者對全詩的背景具有不確定性。接下來,詳細探討全詩。
原文第一句:天高云淡,望斷南飛雁。
辜譯:
The skies are deep, clouds are thinly wan,
Fading into the south heaven wild geese we scan.
許譯:
The sky is high, the clouds are light,
The wild geese flying south are out of sight.
外文社譯:
The sky is high, the clouds are pale,
We watch the wild geese vanish southward.
“天高云淡,望斷南飛雁”描繪了詞人從六盤山上望去,天空中飄浮著淡淡白云,雁群往南飛去,消失在視線盡頭的畫面。此句中,詞人以“天高云淡”為背景,描繪出高遠遼闊、晴空萬里的畫面。“南飛雁”為圖形,詞人佇立遠望“南飛雁”,是因為雁群南下的路線正是紅軍北上的路線,南飛的雁讓詞人想起了紅軍,想起了紅軍歷經千辛萬苦走過的長征路。通過比較分析三個譯文,前半句中,三個譯文都將“sky”和“clouds”作為主語,凸顯成圖形,破壞了原詞中高遠天空和淡淡浮云襯托大雁自由自在、隨心所欲飛翔的意境。原詞中詞人想要凸顯的是“飛雁”這一意象,“天”和“云”只是起襯托作用的背景。“飛雁”象征著紅軍,飛雁能夠在天空中自由翱翔寓意著紅軍粉碎了敵人的圍追堵截,表達出詞人愉悅的心情。此外,中國自古就有飛雁傳書一說。詞人希望南飛的雁能將長征即將勝利的消息帶到南方根據地,因此詞人一直將目光落在飛雁上,想要“望斷南飛雁”。遠去的飛雁和清朗廣闊的天空,圖形和背景形成強烈對比,體現出詞人對南方根據地同志深深地思念。前半句用介詞短語作狀語,能更好地體現原詞的圖形背景關系,再現原詞意境。后半句中,辜譯和外譯將“We”作為主語,凸顯成圖形,將“the wild geese”作為賓語,弱化為背景,不符合原詞的圖形背景。因為詞人想強調的是“飛雁”,而不是看景的人。許譯將“The wild geese”作為主語,凸顯為圖形,符合原詞的圖形背景,使目的語讀者能夠更好地體會原詞的意境。
原文第二句:不到長城非好漢,屈指行程二萬。
辜譯:
One is not a man if failing to reach the Great Wall,
Counting,we know we’ve covered twenty thousand li in all.
許譯:
We are not heroes unless we reach the Great Wall,
Counting up, we’ve done twenty thousand li in all.
外文社譯:
If we fail to reach the Great Wall we are not men,
We who have already measured twenty thousand li.
此句中,到“長城”的遙遠路途是背景,這里的“長城”指的是目的地陜北和抗日前線。萬里長征的人,即紅軍是圖形。長征路途遙遠,要達到目的地需要跨越千山萬水,翻越崇山峻嶺,穿過槍林彈雨,實屬不易,而紅軍已經走過“二萬”里,動詞“屈指”也體現出紅軍不懼艱難險阻的英雄氣魄。通過背景——慢慢長路的烘托,圖形——紅軍的英勇形象躍然紙上,表達了詞人對紅軍堅強意志和不屈不撓精神的歌頌,以及即將獲得勝利的喜悅和自豪。通過比較分析三個譯文,前半句中,許譯和外譯都將原詞省略的圖形“We”譯成主語,符合原詞圖形。而辜譯將“One”作為主語,凸顯的圖形和原詞中的圖形具有差異。原詞營造的是“We”,也就是“紅軍”,跋山涉水,北上抗日前線的情景,歌頌紅軍堅強的意志和勇往直前的精神,表達必勝的信心和豪情。而“One”是泛指任何一個人,因而和原詞的圖形有些不符,沒有準確傳遞原詞意境。后半句中,三個譯文都將“twenty thousand li”作為賓語,即將長征之路作為背景,通過背景襯托出紅軍艱苦奮斗的精神,符合原文的圖形背景,再現了詞人營造的意境。
原文第三句:六盤山上高峰,紅旗漫卷西風。
In a nutshell, Thanksgiving is all aboutand communal harmony. It is all about being grateful to not only God but also your fellowmen. It is also about reaping the benefits of the year long hard work and struggle.
辜譯:
High on the peak of Mount Liupan,
In the west wind red flags flap and sound.
許譯:
Of Spiral Mountain at the crest,
Red flags wave in wanton winds from the west.
外文社譯:
High on the crest of Mount Liupan,
該句展現了紅軍登上六盤山,在六盤山的高峰上,鮮艷的革命紅旗隨風舒卷的動人畫面。山之所以名為“六盤山”是因為“險窄的山路要盤旋多重才能到達頂峰”。詞人以盤旋、曲折、險峻的“六盤山”和獵獵“西風”為背景,描繪出雄偉壯闊的畫面。以“紅旗”為圖形,寓意“革命”。“紅旗”在高峰上迎風飛揚是勝利的象征,也體現出紅軍的凌云壯志。通過比較分析三個譯文,前半句中,三個譯文都將“六盤山上高峰”用介詞短語表達,作為背景。不同之處在于辜譯和外譯的“六盤山”為“Mountain Liupan”,而許淵沖將其譯為“Spiral Mountain”。相比之下,許譯的“Spiral Mountain”貼合原詞的背景——六盤山盤旋、曲折的特點。而辜譯和外譯增加形容詞“High”來修飾“六盤山”,更貼合背景“六盤山”高的特點。三者結合起來,譯成“High on the peak of Spiral Mountain”,能夠更好地體現原詞的壯麗景色,還原原詞的意境。后半句中,三個譯文都將“紅旗”作為主語即圖形,將“西風”作為狀語即背景,但三個譯文在圖形和背景的描繪上有些不同。辜譯和外譯在“西風”這一背景的描述上沒有加任何修飾詞,而許譯則增加了“wanton”一詞修飾“西風”,體現出“西風”的凜冽。在圖形的描述上,辜譯選用了“flap”和“sound”兩個動詞,增強了動態感和力量感,體現出“紅旗”迎風招展的畫面,使“圖形”更加凸顯。外譯則選用了“freely”來修飾“wave”,也體現出“紅旗”隨風飛舞的畫面。而許譯的“wave”相對于辜譯和外譯,在圖形的刻畫上稍稍遜色。將三者結合起來,譯成“Red flags flap and sound in wanton west wind”,既能體現“紅旗”的舒展,又能體現“西風”的呼嘯,會更符合原文的圖形背景,更好地再現原詞意境。
原文結尾句: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
辜譯:
We now hold the long cord in hand,
When will the Dragon be bound?
許譯:
With the long cord in hand today,
When shall we bind the Dragon Gray?
外文社譯:
Today we hold the long cord in our hands,
When shall we bind fast the Grey Dragon?
此句中,手拿“長纓”的人是圖形,要縛住的“蒼龍”為背景。“長纓”是指長繩子,這里象征強大的革命力量。“蒼龍”原指兇神惡煞,這里指兇狠的、殘忍的敵人。通過比較分析,三個譯文都補充了主語“We”,將手拿長纓的人突出為圖形,將“the Dragon”放在從句中,作為背景,符合原詞的圖形背景關系,還原了紅軍在巨大的蒼龍面前,英勇無畏、驍勇善戰的畫面,加上生動的隱喻表達,充分表現了紅軍戰勝敵人的堅強決心和勝利在握的自信。
圖形背景理論對再現詞的意境具有一定指導作用。圖形背景是詞人創造空間美感、營造意境、表達情感的重要手段。要更好地在譯文中再現原詞的意境就需要準確分析和理解原詞中的圖形背景關系。目的語讀者通過閱讀語言文字將圖形背景關系在腦海中形成相應的認知。當譯文中的圖形背景和原詞相近時,目的語讀者能更好地體會原詞中的意境和情感。因此,譯者在組織語言時,首先要注意句法結構所體現的圖形背景關系,避免圖形背景錯位,破壞原詞意境。其次當原詞中的圖形被省略時,譯者應當在譯文中補充正確圖形,更好地再現原詞意境。最后,譯者對圖形和背景的刻畫要貼合原詞圖形背景的形象特征,使目的語讀者在圖形與背景的鮮明對比中更深刻地感受詞的意境和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