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飲茶

龐 潔

故人笑比中庭樹，一日秋風一日疏。

1

相比瞬息流變的萬物

我們的正襟危坐多么

不值一提

“我畢生的理想

不是當酒徒

而是變成你的一個句子”

2

侍茶者

不必訝異

你還會遇見更多荒謬又旖旎的事物

像此刻杜撰的對白

竟然沒有任何值得收藏的隱秘

據說有些話喝了酒才能說出口

茶讓人清醒

清醒讓人恥辱

佛龕在隔壁

高過禿鷲的哀鳴

祈禱、咒怨、必要的緘默

爭先恐后的旋律

如我寫過多次的悼亡詩

我能說如今你已痊愈了嗎？

背叛者篳路藍縷

說謊者李代桃僵

空氣并未變得更稀薄

3

隔壁的佛樂終止

你的小女兒探出頭 會心一笑

耳邊冒著熱氣的搖滾樂也終止

茶終于涼了

不嗜甜也不好辣的中年

只需警惕內心的豹

總是姍姍來遲的睡眠

蘭舟催發

我曾示范給你的精確的詩歌語言

和晦暗的生活語言

以及不能入詩的部分

浸泡成一杯釅茶

欲說還休的老年癡呆

穿過身體的迷霧

被拆除的鐵柵欄遺棄路邊

我是曾妖冶在你懷里的銹跡斑斑

及時清掃語言的灰燼

才能保持險峻的抒情

以及摘一根白發的力

沒變成一行詩的人

都是在人世走丟的人

4

匆忙趕路的人都不屑談來生

“我們曾來此地喝過茶，坐在隔壁”

我自由的幫兇呵

你竟然一直坐在對面

諳熟我靈魂的一貫務虛

青春痘妙語解頤

火熱的戰斗淹沒了形容詞

涇渭茯茶 金駿眉 峨蕊……

茶湯泡三泡 紅塵滾一滾

也是不斷拋棄定語的過程

“酒可以當茶，茶不可以當酒。”

雪化的時候

請務必來認領一個句子

人群中被識破的整容者

俏皮如感冒病毒

羞于喊出你的名字

5

“人到中年呵，還有什么能被誘惑？”

涂著眼影的女人點燃一支摩爾

她的眼神引領醉茶者躍出水面

質疑者反復描摹沙漠的弧線

海的內部 或者

一部電影逐漸深入的情節

相愛的人都曾有過的啜泣

余震后體內的殘骸翻涌

活著 并感知死亡的陡峭

拐角處迎面走來的人

將是另一個自己

披著已用舊的魂

詩歌并非岌岌可危

只是需要像新聞評論一樣

把句子打磨得短小精悍

外形也越來越靠近

與之匹配的商業文明

還有

如茶本身一樣

素簡氣虛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