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年少（組詩）

黃 芳

黃昏

終于又到了這熟悉的時分

那時我們坐在臺階上

你說邊城的風鋒利刺骨

她說黃昏最后的浮光正在消逝

他一言不發，在啃甘蔗

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我們四散他鄉

他關閉門戶，不關心甜頭和苦尾

她在白紙上寫下生活又抹掉

你偶爾一陣悵然——

曾經，我們那樣坐在臺階上看黃昏消逝

啞劇

金禾宮大酒店里

五名身穿灰衣的女工

正在清潔落地玻璃

五雙手默默地從左到右，由上至下

微光中

塵埃紛飛，跌落

與灰衣上的汗漬融為一體

越來越晃亮了，耀眼的陽光

穿透了玻璃

令人有瞬間的眩暈

越來越透明了

五個灰身影

被清晰地投到玻璃上，再反折回地面

像一部緩慢的啞劇

天使

偏頭痛發作的時候

我能看見天使，或于天臺俯瞰

或在枝丫上隨風搖晃

她跟著救護車和消防車奔跑

輕輕托起上坡者的背負

她撒下星辰讓嬰兒安眠，逝者的嘆息

她收入安魂瓶

今夜，她躍到我窗前：你為何

有這滿紙的悲傷？

我失去了父母，又失去了朋友

那么多烏鴉拍打著黑夜的枝條，那么多

黑夜的枝條跌落如柵欄坍塌

她小心地折起我滿紙的悲傷：我為世間的偏頭痛

帶來了有限的良藥

消失

然后，他們在黃昏里揮手

道別

捧西瓜的人，拉下長影子

提枇杷的人，踩著碎步忽左忽右

在第一個岔路口

她對著木葉中的路燈說：嗨

到第二個岔路口

夜色沉下來

她看到一個老人從樹下走過

他筆直的身子像父親

抽煙的樣子，也像

她看著那個影子慢慢地晃過去

慢慢地從樹下消失

那時年少

那些午后

他過江，上臺階，過打鐵鋪、煙草鋪

來拍打她的院門

她打開疊成六角形的紙片

藍的，黃的，紅的

但一個字也沒有

他的棕色眼睛真深啊

她不由得后退

生怕跌入，有去無回

一陣江風吹來

書頁打開

她大聲念：花有很多種方向

他接著：枝丫在自由生長

那時年少，世界很好

但有一條江，有無數臺階

但暮晚總來得太快

最后一班輪渡的汽笛聲就要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