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蘭花（組詩）

黃玲君

葡萄酒醋

一直待在墻角的半缸葡萄酒

已經變成醋了

汁液淡紅近乎清澈，兌水嘗了嘗

有酸的果香

我用它做了可口的醋嗆藕絲

它還留有四年前的味道

四年前，釀葡萄酒

釀好的上層酒被及時取走了

在這之前

每年都釀一些，在這之后

沒人喝了

剩下小半缸葡萄酒連同碎渣

似被有意無意地封存在缸里

小雪日，種下一株天門冬

這，也許是一種譬喻

小雪之后，更加體會入冬的寒涼

而天門冬，似乎并不真正屬于人間

這有著細長鱗葉的攀緣植物

何時開花，何時結果

據說并不會遵從節令變化

它可以對紛紜事象說出——我拒絕！

它的肉身，貌似存在于這個物質世界

真正的它，似乎仍生長在天界——

始終駐守天上的清涼家門

它味甘，性大寒

而天門即心，古代修行的人，用它

譬喻心靈的逍遙寧靜

作為一味中草藥，它強悍的塊根

可以刪除人體一切不必要的雜蕪

某種機緣，在陽臺不大的花盆里

我略有不安小心地種下了它

西蘭花

西蘭花撕成小朵，扔進沸水里

默數二十秒，遲疑間

時間已溢出

撈起咀嚼——原汁原味的早餐

昏睡之后

帶給你十字花科植物特有的清新芬芳

一份飲食計劃，在執行之中

會暫時遺忘動機

如同早晨，暫時遺忘昨晚的夢境

現在，你已遺忘了書本上

那些虛幻世界，自由基和炎癥

理論上令人類衰老的原因

人，只是感覺混沌的動物

無法分辨造物主未曾賦予的微觀

西蘭花，一經咀嚼

產生蘿卜硫素還是別的什么營養物質

已經不再重要

剩下的，只有果腹的愉悅

河道保潔員

上午，河道保潔員來到南淝河

一人一船，巡視著河面

黢黑的臉，被水面的反光照亮

岸上的人盯緊這一移動的目標

揣測他下一步的行動

——偶爾停下

用長柄網兜撈出水里

落葉之類的雜物

也許，就在顛簸的倒影里

我們的角色互換

在返程之前，代替他

停止機器的轟鳴

再點燃一根香煙

在一河的寧靜里

注視時間裊裊升騰

三十六級古石徑

三排花崗巖石板，曾幾何時

是趕黃圃圩的必經之路，如今

被腳步放逐之后，生長古樸的安靜

卻不時被一些外來客打破：

上三十六級，起始在南宋末古碼頭

你需要從明代鰲山村古碼頭石階

沿飯蓋崗，拾級而上，至山腰，順坡

下三十六級臺階，至清代

“北約通津”牌坊前剎住腳步

你需要摒除厚重的歲月塵埃，凝神

以確認下山路徑。而山村規劃

已另辟大道，他們通曉放棄即擁有的智慧

葛鏡橋

麻哈江水面寧靜。主人離開后

石橋開始沉睡，雨水密密匝匝，從天而落

藤蔓從石頭縫隙垂下

懸空生長

三孔橋分別是昨天、今天和明天

春風里，布谷鳥鳴叫著，繞孔穿梭不停

“橋不成兮鏡不死”，到如今

四百年波平如鏡

照顧交錯的你和我

橋面歷經滄桑，山路將會通往哪里？

只有一輪弦月，遙掛山澗的黃昏

其實，是這滿眼綠色，勃然生機

緊緊維系住，一座橋的兩端。入夜

一顆漿果，墜落河心，激起小小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