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綠
我們在說話。
她一句,我一句。我說得很大聲。她也是。我們并不打斷彼此。往往是這樣。等她說完,我接著說。我說完了她繼續(xù)。
我們說的,正是同一個話題啊。舉了好多例子??墒俏也虐l(fā)現(xiàn),我并沒有問她什么,她也是。
我們只是大聲地,說著,我們自己。
他愛他的絨帽。她愛她的手鐲。
他從不在寒冷的節(jié)氣問:“你好嗎?”她總記得難過。
他的鞋子是她洗的。所以,不準在雨天亂走。
她的香芋是他跨過春的露水、冬的風,背來的??偹阌悬c長處。
他對愛絕口不提。提來的,都給她。多么無聊啊,她說。
這么多年,他們一直沒有離開過彼此。
這么多年,一組反義詞。
他的耳朵被天空取走。
他的雙手置于大地。
事到如今,我們還是分不出什么是果實,什么是種子。
一個人老了就更加像一段暗黑的樓梯,一個人曲曲折折。
在曲折里走。
在暗黑里走。
也許他想到了從前?嘴唇擁有無數(shù)未及獻出的親吻。
一個吻封住我的耳朵。這衰老的特權,它讓一切倔強都值得原諒。
果實的香,你聞,它只是靜靜的。
要走進那個范圍,你的鞋子必須踩住落在地上的碎枝,一些黑的小的圓的果實,它才開始猛烈,撞入懷里。
像這樣,以一種你的速度,創(chuàng)造你經過的聲響。在一個不被命名的傍晚,果實融進它的鐘表。
而你,還會不會像一個孩子,為了果實的氣息坐下、打滾、哭鼻子?
你的手已經迅速成熟。旅程推進。無以計數(shù)的衰老,歷經每個人身上絕美的年輕。你的鼻子有最驕傲的側影。
你還會不會像一個孩子,為了遙遠的星辰辯論、沉陷、紅著眼眶?
香,像一只白蝴蝶,沉進水里,翅膀翩翩……
沒有起子。
我順手拿起桌上的剪刀,站在凳子上,開始卸玻璃。剪刀是非常普通的剪刀。玻璃,也是非常普通的玻璃?,F(xiàn)在,我靠近它們,我要開始了。
像懲罰一個人頑固的戀情,夾住它最源頭的那個局部,用力地,拔。你不抓住最要害的開端,就算是生銹的釘子也不會離開。記住這一點吧。
現(xiàn)在,八個釘子守住的角落,每顆心,都留下土褐色的深口。
我再用手托住被解脫的玻璃,讓它們從欄桿和欄桿之間輕輕地滑出。一塊玻璃就完成了它二十年的工作。
但,為什么要取下呢?“你取下后,它們不會再有被安裝的機會”。房子老了。木的窗框在雨里漂泊,老了。時間也老了。這些玻璃只有它現(xiàn)在的形狀,并將一如其是。一個完全合適的機會,不會更改任何一塊碎片本身的結構:誰適應誰?
我放下這一切。我只是打理了這房間。
孩子們飛快寫好試卷,破門而出。他們不知道,語言正集結。一個人的字是一個人的命。
孩子們經過窄窄的走廊,嘴唇接上冰凌。冬天像木槌一樣埋住破裂。他們不懂得,吃掉的,已被賦名。
孩子們嬉笑打鬧,一腳踩爛樟樹果實。路上,塵埃爆炸。
吃泡泡糖,長出春天。趴在地上,吹撲克。孩子當中有勇士。
天氣誘人。他們一無所知。
很多年后,不會有人知道這里曾有過一口井。
高樓林立,并將越來越多。
生長青苔的瓦屋,它的主人一旦死去,太陽就會走到客廳中央。
沒有什么是一場洪水消滅不了的。
孩子們已不會對任何埋在細沙里的“珍珠”感興趣。他們在更新迅速的玩具里投入風暴。一塊鏡子碎片如何是童話里的召喚物?
很多年后,這口井不再有水。不——水走到這里就困了,它被人們的腳踩得死死的。
“年輕的人哪曉得這些。”見過井水的人說。
國內市場:近期國內氯化鉀市場價格基本持穩(wěn)。協(xié)會監(jiān)測數(shù)據(jù)顯示,國產氯化鉀各地批發(fā)價格方面,湖北價格相比前周上漲50元/噸,其他地區(qū)價格保持穩(wěn)定;進口氯化鉀各地批發(fā)價格方面,江西、湖南價格相比前周分別上漲50元/噸、50元/噸,遼寧、湖北價格相比前周分別下跌20元/噸、13.9元/噸,其他地區(qū)價格保持穩(wěn)定。
她的手已經衰老,不再有任何主張。
紅臉龐,在葉子的黑暗里,笑。
他叮嚀老人們別站路中間。
他們顫顫巍巍,拿出多年不用的器具。扒火片的銅絲。那枚頂針的過去:愛情,或掉落于草灰的家庭。一分錢硬幣上,綠色的曾經。
他來去不明,轉眼就走過十幾個小鎮(zhèn)。收下:無數(shù)私人的記憶,不能出土的文物。
他們換得一點可用的物資。能嚼動的,越來越少。
生命,在使用中,古老。
她揚起笑臉,露出與年齡并不相稱的冷靜,這么多年,衣裙清潔。在物的面前,保持平淡的距離。親切,轉身。一種法度在她心里長,火焰那樣,一伸手,嘴唇燙人。
不是沒有想過背叛。
她的清晨浸著剛剛濕潤的煙頭。紅色的光還有一種特殊的氣息,如同男性的玩世不恭,深沉,無謂。在眾人面前跳舞,修煉曼妙身姿,一種精神武裝使人麻醉。正如他們要求的那樣,她的愛情是一個抽象的符號,一種永遠的追求。
而蝴蝶,在山林,并不靠近水……
陰天會使她失去方向,在無數(shù)可能的道路中,頭發(fā)的彎曲不能助她辨別。指南針更是身外之物。她必須運用她自己。
內在的湖泊。
骨骼里的春天。
血之欲望。
指與指中間的自然。
他們看到,她在一個秋天走向露水消失前的永恒。她像什么呢?愛已經筑起永遠照耀的陽光。冬天也就不再重要了。
粗麻料的桌布上編織著金線,只一小處,像是玩笑,不經意的喜劇。
你捧著熱牛奶,度過早餐時間。
外面?zhèn)鱽碥囕喸鷮嵉穆曇?,是一陣一陣的風。
有什么花現(xiàn)在正在破碎,它的模樣還完好無損。
一只手,輕輕地懸掛無際的晴天。
走上屋頂,自己的菜園,你突然的老年和飛奔的光陰。玉米粒粒??墒场?/p>
嘆氣的聲音從一個臺階移到另一個臺階,累了,就從茶與煙的霧氣中混入空氣的沉默。
這是一小片蛋糕的幸福。
你說,能做的正在減少。
而靠在大柿樹下,那個見證你壯年的精靈,垂著并不細膩的葉片。
冬天的門前,太陽依舊伴隨時間,來到了最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