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布里的天空（組詩）

三 子

蟬鳴

“居高聲自遠”

楊樹不高，這只蟬隱在枝葉里

聒噪的是什么意思

這只蟬，隱在古舊的書籍

在我看不見的陰影里

現在爬出來

它的叫聲，和千年前有什么不同

我的腹腔是空的

但沒有可以自由震動、收縮的

發聲器。我不能做一只蟬

風中的呼喊，只被自己聽見

相比這千年以前固有的物種

慶幸的是：

我將茍活過又一個秋天

月光中

有時，我會懷疑

青蛙是不是由雨水變成

而它的叫聲，是不是又出于某一個

夭折孩童夜晚的嘴唇

唉，這種種臆想都是徒勞的

眼前，村莊的燈盞

漸次熄滅

水里月亮再次回到垂伏的屋頂

放風箏的人

春風讓人濕潤，柳樹抽葉

甲殼蟲的皮殼光亮，沁入

更多的水分

可是春風

打開了一個人身體的漏洞

漏洞里的天空

湖水向上暗漲，有人

想坐著風箏飛翔

接下來

是多么詭異的一幕——

他先是丟下雙手、雙腳

隨后

丟下軀干和頭顱

當湖水繼續向上

他終于在春風中丟完了自己

湖邊的草地

一只甲殼蟲，遺留下一副

空空的蛻殼

夜行永龍公路

青山是不是我的

我見到的，是黑黝黝的影子

孤江是不是我的，它在三尺以外流動

而不為所知

草里有鳴蟲

溝坳里，有偶爾晃過的燈火

在頭頂的高處，有依稀的

幾粒星——它們

是我的，還是各有所屬

這安寂的人世

我身在其中，卻隔著某個冥想的

距離

入秋小記

鞘翅目的甲殼蟲，開始了

一輪蛻皮。烏鴉飛過南方的屋頂

它的糞便

掉在樟林邊的空地，來年恰好

催長一株蒺藜

不覺間，又是入秋

如我所見，沿著石階路延展的四野

空空蕩蕩

如我所愿，遺落于這個世間的景物

慈悲安詳

艾溪湖小史

洪城之東，有艾田數畝

有溪穿田而過，土人謂之艾溪

四方之水聚于溪側洼地，漸成汪洋

遂稱艾溪湖

方志的敘述，不過數十個字

四百五十公頃的湖面

停住腳，我卻望不到它的盡頭

——跳動的幽光中

有人劃著船，有人在岸邊垂釣

某個春日，有人選擇

于夜半時分投湖

入水的那刻，湖水會不會突然聳起

發出一聲尖叫

四方之水

匯成四百五十公頃的湖面

三月，我提籃到湖邊的野地里

采艾。艾葉茂盛

散著由來已久的迷香

枇杷詩

水中撈月，石頭里種花

紙上搭建閣樓

這一生，他做了多少后悔的事

現在，他最想做的

是騎一匹竹馬，踏著枯草

上的露珠

回到那棵枇杷樹下

枇杷葉青

青過母親撞在門框的額頭

枇杷葉大，大過瓦面上

黑黝黝的天空

大過母親喊魂時手里的

那支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