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一(西北大學)
秋水隨皮膚流走 涸澤之夜你皺紋滿面
正如初雪敲門 冬天潛入 人們毫無準備
時令不是候鳥 永恒親吻我們松弛的額頭
你記得作為少年多次 策馬而去 但是
縱使再跨駿馬 還能離開這片光陰的迷林嗎?
于是年輕時的名字也同樣落水流走
我看見 你擎起透明的手杖 變成“他”
消失在路徑斑駁 涼煙脈脈的迷林深處
我看見林梢輕點南來的候鳥,
被縹緲之煙舉高,
一遍遍播遠,
熊、鹿乃至蘑菇。
古藤不住贊嘆。
攀援者總向往著不可逾越的高山背面,
其實一切的莊嚴都暗藏于
眼前安靜的草縮花展、菌藏葉現(xiàn)。
偶然的生命在自己的風暴洋中翻滾,
最終都必然沉入新的界限,
助長林梢輕點北去的候鳥,
將遠之又遠拉到近前。
現(xiàn)象是更高的真理。因為現(xiàn)象是作為本質(zhì)的存在那樣的存在。
——黑格爾《邏輯學下卷》139頁
我們經(jīng)年在那片土地上跋涉
尋覓著傳說中塵世外的壯景
歲月已經(jīng)令手邊的札記斑駁
仍對著無限深淵空虛地致敬
看似僵委的靜物在能動尋找
那些建立起來的冠冕和華袞
最終在鏡前和自己展臂擁抱
彼岸假設(shè)的直接性消褪殆盡
那彗星劃過天宇消亡于根據(jù)
不過是為存在記下一個逗點
不如看彗星在其歸去中重現(xiàn)
真理和迎面的彗星不斷重遇
正如硬幣從未分作兩個單面
看似神妙之景早已被人飽覽
有和本質(zhì)是概念變的環(huán)節(jié),但概念是它們的基礎(chǔ)和真理。
——黑格爾《邏輯學下卷》239頁
天下無指者,生于物之各有名,不為指也。
——《公孫龍子·指物論》
在絕對的碼頭 不見舟楫
眼中曾在之水亦流去
河床無泥 為空虛所筑
四維僅存無色之煙波
驕傲的水手在大川巨流中
無數(shù)次起錨和靠岸
卻永遠無法停泊于斯
手指規(guī)量著山線水點
可是本質(zhì)恒久收緊大幕
世上的布景 紋絲不動
只見一朵小花 不隱不顯
擺布著物換星移 晨鐘暮鼓
它在絕無人跡之遠
以自身確立自身
散無特質(zhì)的異香
默默進入無限的循環(huán)
西風凜冽 送青棗的甜味
掩過適才東來的沼澤濕氣
我們的嗅覺生銹、變鈍
夫子敲打孔穿 并將
醪酒摻進冰涼的井水
看它們每一個對立的毛孔
都緊緊纏在一起
于互相摧毀中呈現(xiàn)整體
你看見一地落花
和一場無棺的土葬
相遇即能避免再次的流徙
你能看見細雪深入泥土
消融后 化為一片林莽蒼郁
陣風灌進一只橫躺的瓷瓶
我們樹立的對象自己在思考
在這之前作為一切的開端
一塊陶泥自己外在地捏好自己
曬坯涂釉入窯
并在分裂中享受前進的痛苦
瓶子骨碌碌地向下滾動
有機地成為一張骨牌
它以靈魂帶來的必然之力
對抗著像極死灰的周遭
不斷將他物納入自己軋出的規(guī)定
先知飲著一杯精神 聽著
陣風吹刮過自在自為的陰影
日光信手將融化的綠蔓敷滿藤架
燃燒的葡萄燎穿大地 在藤上高高垂掛
墊足而起的高山切斷天空的哽嗓
使草甸上無數(shù)嘹亮的歌喉 望之低啞
上帝取走葡萄 一并將綠蔓于寒冷中除下
但藤架可以再被引燃 火種總會再次分發(fā)
高山被揉作灰塵 千萬里卑微地隨風飄灑
毀滅本身也預(yù)言 它們將再次聚攏凝華
此刻
一只空螺殼里傳出 無聲的話
我的筆筒被顛倒
誰能從高高在上的底面塞進一支筆?
正如我不能在空氣中下沉
不能在眼前的稿紙上寫詩
但它們?nèi)粝雱邮郑?/p>
筆筒總有辦法收納筆
空氣總有辦法淹沒人
詩歌總有辦法完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