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泱(四川)
多年來,我只能在悲觀里求生機,
于傷心處取泉水解渴。從身體內部
掏出刀子,糖果以及傍身之物。
空出的部分,越來越多,
身外越來越繁瑣。
我是富有,還是貧窮了?
身體給不了答復。昨天回父母家,
一進門,老爸給我備好了
開水、堅果和叮囑。從一個家到
另一個家的距離,眼淚跟了一路。
一個被愛著的孩子,險些忘了——
被愛著。
高鐵以300公里時速
穿過城市,曠野,光的叢林。
城市之間,軌道交織
恰如我們的相遇,疊印出
新的文明與抒情。在無人區
拓荒者的意志,是時代的號角,
激蕩著天空的弧度。
鐵軌,是土地繃緊著的神經。陽光下,
滾燙的寂寞,被一次次碾壓而過。
跫音識途,時間亦可雕塑。
深夜,又下起了雨。我是
其中一滴。
蟬鳴跌進草叢,成為
大地的鼾聲。你,已去向不明。
多年來,
我們以各自的方式無聲背離。
這一灣河水匍匐在原地漂泊,
守著一個解不開的死穴。
清晨,日光照耀下,
一雙白鷺平行飛過。群山已忘卻
昨晚幾根枯木的呼喊。
綠葉正在收集露珠,花朵相互看見。
蟬聲密織一張盛夏的幕帳,燥熱了
體內漸漸冷卻的事物。
它的腰間別著一把軟刀子,誰
都無法躲過撕心裂肺的追殺。
夏季的語言和思想被切割。厚實的
眼淚,一碰就碎。生活的溝壑
與疙瘩 ,泠泠作響。
它們宣布提防思念,秋風
就會灑下自然的密令。
片片黃葉,一些會蓋住片刻的寂靜的
尸體。
時間只剩下幾個月給成年的蟬,
密密麻麻的穿刺原諒了我。
上山,已近黃昏。
金華山的算命先生企圖套走來者的
前世今生。顛倒太陽升
落的方向。
文字剝去塵灰,貼著我的消瘦,
一枚一枚在心中落下。滲出
未知與詩意,取悅今天。
一噸重的光,托起千金的沉默。
沒有一份懷念是無端的。
揚塵落地,給下山的人讓路,
慢慢縫合被掠走的一行空氣。我
唯有躬身——安撫信仰,
摁倒昨天的鋒利。
有那么一刻,我關閉了
眼睛和耳朵。
打開的心——
被凝固的天空和湖水
暫時接納。
被你愛過一次,是幸運的。
流浪久了,落地便是溫床。
螞蟻、小草、芝麻與碎石,
不會倒在自己腳下。
遺漏的事物也會迎來贊美詩。
目光撫摸過的文字不再是
陌生的多余。
白鷺和魚兒,同時讀懂了
時間的密語。
眼中只有一個背影,
忽高忽低,忽左忽右。
你偶爾回頭,又繼續走。
隔空那段路,
是大地的一根經脈。
一端在我腳尖,一端在你腳跟。
我們就這樣步入
夕陽烙下的半畝黃昏。
秋天的儀式,在一棵樹身上
完成。愛的儀式,以一百二十公里
時速,行駛在路上。抵達的部分,
是草尖上的露水,盛滿陽光。
我們,被一座島嶼
環抱。從低洼里涌出了潮水。
當我的名字被喊出,蘆葦蕩漾出
一叢叢黃昏。
我無法寫出宏大,正如每顆星星
只能擦亮自己。小片荒蕪之間
一抹嫩芽
又將土壤翻新了一次。
蝴蝶進化出漂亮的羽紋
那些密集的精細絨毛,負載著
星星的意象。空曠沙灘上
退去后翼的喜馬象
無法飛行,它們在彼此的陰影里
抵擋烈日暴曬
萬物總能巧妙生存
一只缺翅蟲,藏有隱形翅膀
在身體內部滑翔。每一只昆蟲
都是你我的替身
苦難常被說出,美卻啞口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