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歲老人為何糾結于7年前的案件判決

口述｜張浩

整理｜王旖旎

9月初，我接到金老太的電話。老人家專門打電話給我報喜，她的孫子今年考上大學，已經到學校報到去了。一家人開心得不得了。“檢察官，我一定要打電話告訴你，謝謝檢察官們給我的幫助，檢察官對我說的那些話，都是為我們一家好，都是對的。”老人家興奮地訴說著開心與感謝。我連話都插不上，但我著實放了心，為她一家人感到開心。

75歲老人為放火案申訴

一年多前，2021年3月，我第一次見到金老太。

“我兒子沒有罪，我兒子不可能放火。”“我太苦了。”“我代兒子孫強（化名）申訴……”金老太因7年前的一起放火案，前來申訴。看得出，她內心壓力很大，一臉愁容，說到激動處更是語無倫次，不停抹眼淚。

金老太75歲，老伴過世18年，獨生子孫強是三級精神殘疾和四級智力殘疾人，需長期住院治療。讓金老太郁結于心的那場大火，發生在2013年5月的一個下午。

“現場火勢巨大，消防隊員出動4支水槍對起火的三樓進行撲救，另一路消防隊員用破拆工具破拆防盜門進入起火房屋進行滅火。經過近一個小時的全力撲救，火勢才最終被撲滅。”“房屋里的家當已經全部被燒光了。”從金老太帶來的泛黃報紙上，我們看到當年那場火災現場情況的新聞。火災發生時，孫強被困在起火房屋里，在消防隊員的緊急救援下才獲救，但其臉部和手部多處被燒傷。

金老太不會寫字，沒有準備申訴書，從她并不連貫的訴說中，我梳理出她的3條申訴理由，在詢問金老太意見后，記入接訪筆錄：火災是意外所致，非其兒子故意而為；兒媳被兒子家暴，心中有積怨，在接受公安機關詢問時，謊稱孫強放火；孫強有精神病，不應承擔刑事責任。

案情并不復雜

我立刻復查了原案從立案到審判環節的全部案卷材料，發現案情并不復雜。

當天中午，孫強在家吃飯并飲酒，妻子帶兒子在臥室休息。孫強借著酒勁踹開臥室門訓斥兒子，夫妻發生爭吵。爭吵中，孫強到廚房拿了把菜刀朝妻子身上砍，但未造成傷害，刀被妻子奪下后，孫強又到廚房中拎了桶食用油返回臥室，把油全倒在地上。其間，金老太送孫子上學離開家，家中僅剩孫強夫妻。孫強打開煤氣灶，數次將引燃的報紙扔向臥室的被子及客廳沙發上放置的被子，火苗均被妻子撲滅。孫強因妻子滅火而更加惱怒，對妻子拳打腳踢，妻子從家中逃出躲進鄰居家并電話報警。警察到達現場時，孫強將自己反鎖在家中不開門，妻子隨民警前往派出所。孫強則越想越生氣，一氣之下將報紙在煤氣灶上點燃后扔到灑滿油的地面上而引發火災。火災造成居民樓停電停氣，幾家房屋和室內物品損壞。

訊問中，孫強對自己的行為供認不諱，與妻子的陳述基本一致，多位鄰居也證實當天聽到孫強夫妻吵架并動手，諸多證據相互印證，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法醫鑒定證實孫強存在酒精所致精神病性障礙，但犯罪時系尚未完全喪失辨認控制自己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在該案中被評定為限制刑事責任能力。檢察機關以孫強涉嫌放火罪提起公訴。法院審理認為，孫強放火焚燒自家房屋，危害周圍住戶安全，尚未造成嚴重后果，其行為已構成放火罪；其犯罪時系尚未完全喪失辨認控制自己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可以減輕處罰，歸案后能認罪、悔罪，酌情可以從輕處罰；據孫強的犯罪事實、犯罪性質、情節及悔罪表現，適用緩刑確不致再危害社會，可以宣告緩刑，最終判決孫強犯放火罪，判處有期徒刑二年，緩刑二年。孫強未上訴。

在進行了全面詳盡的審查后，我對金老太的申訴案有了初步結論。經過集體討論，同事們的意見也和我一致，認為原案處理并無不當，金老太的申訴理由不成立，應作審查結案處理。

插畫：張維

申訴背后另有原因

可是這樣的審查結論，金老太能接受嗎？案結了但事能了嗎？審查期間，金老太隔三岔五就來詢問進展，顯得十分焦急，但她兒子卻從未露面。更讓我想不通的是，2014年法院判決后一家人都未提出質疑，為什么時隔7年在沒有新證據的情況下老人突然開始申訴？又是什么讓老人如此急迫地想要翻案？

于是，我再次找到了金老太詢問。說起自己不順的生活，金老太止不住流淚。老伴去世近20年了，兒子雖然已經40多歲，但因為精神和智力有欠缺，日常生活一直還是由金老太照顧。兒子愛喝酒，脾氣大，易怒，夫妻經常吵架，兒媳婦經常吵著要離婚。金老太已經70多歲了，她擔心自己百年后兒子沒人照顧，為了讓兒媳安心留在這個家里，她把自己的房子過戶給了兒媳。孫子已經上高二了，孫子承載了金老太的所有希望，她擔心萬一孫子考不上大學如果去參軍的話，孫強的犯罪記錄會影響孫子參軍入伍。

我心中的疑問漸漸清晰起來。原來金老太申訴，是為了趕在孫子高中畢業前翻案，為其參軍政審掃清障礙。但金老太對案件事實、法律適用相關問題意見強烈，為提升釋法說理效果，我們決定舉行公開聽證，邀請法律專家、社區工作人員擔任聽證員，讓案件的審查辦理公開透明，以提升公信力。

聽證會上，我針對金老太的申訴理由一一作出回應。“金奶奶，孫強有精神病，司法機關在辦案時沒有忽視這一點，給他做了鑒定，鑒定意見是你的兒子是限制刑事責任能力，按照法律規定是應當負刑事責任的，但是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我耐心地向金老太解釋。

“我兒子怎么可能燒自己的房子呢？是媳婦撒謊的。”金老太的情緒依然有些激動。

我從金老太的角度出發，幫她進一步分析利害關系：“現在實行案件質量終身負責制，檢察官、法官對自己辦的每起案件都是要終身負責的，案件是經得起檢驗的。證據是齊全的，您兒媳的證言只是其中之一。如果您兒媳作證時說謊，那就是作偽證的行為，也是要承擔責任的。”慢慢地，金老太開始沉默了。

聽證員對我們的審查工作表示肯定。3名聽證員經過評議，一致認為金老太的申訴理由不成立。聽證員也加入到開解金老太的行列中。“兒子犯了罪，作為母親你心理上接受不了，我們能理解。但是你也要相信法律，我們認為檢察機關對申訴案件的審查處理是正確的，司法機關辦案也是公平公正的。”

考慮到金老太半生坎坷，經濟不寬裕，我們提出對金老太進行司法救助，該意見得到聽證員的認同。

“孩子高中畢業時可選的道路非常多。您不如放松心態，相信孩子。孩子一定會有個好前途的。”針對金老太的的心結，檢察官慢慢對她解釋。聽到這里，金老太終于放下“心結”，自愿簽署了息訴罷訪承諾，一再表示感謝：“感謝檢察院，感謝所有人對我的關心。”

一次救助也許不會給金老太的生活帶來完全的改變，但卻實實在在傳遞了一份司法關懷。法律是嚴肅的，司法是有溫度的，我們希望給老人傳遞暖流，融化她的心結，心結解開了，對我們釋法說理自然也就能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