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獨庫公路

張曉雪

塔里木河

1

她分擔了雪山。

玉波煙縷流出的冷，蝕骨。

凈，蝕人。

她分擔了胡楊、紅柳和戈壁灘……

等同于一條河在教誨磨難

成為偉大的景深。

以至于塔里木河

渲染數(shù)千里行色時，

頻繁地使用“赴死”和“剔透”。

2

赴死并不是與誰論戰(zhàn)，

是無所顧忌地獨唱，

并將全部唱贊的詞匯

交給棗樹、沙棘……

交給捕魚的吾斯曼

和古麗阿依飄動的紅頭巾。

3

大大小小的河流

都往大海奔騰去了。

安靜和羞澀留在了月亮灣。

那一刻，我看見塔里木河

讓自己倦了一點，累了一點，

或者純粹失蹤和遺忘。

不要怪它如此平庸，

那英雄的濃墨，只征服沙漠。

但對天鵝、蘋果樹和葡萄……

卻像詩一樣服軟。

4

桑皮紙上沒有說清的，

塔里木河都說清了。

佛陀真主耶穌，和被澆灌的棉花

都構成了她的身世。

有的深刻，有的慰藉。

有的，繼續(xù)——

梭梭和牧草還是那么多呵，

河水悠蕩的心，猶如落花涌來。

河水，再大一點。

5

胡楊還是種子時，只能愛，

只能被塔里木河愛，供養(yǎng)到樹木偉岸，

蔭影向大地引伸著把握世界，

且足夠倔強、異樣，領悟曲直。

6

馬鹿還是胎兒時，近處是河，

遠處是花。喝著喝著，

小獸會疾走轉(zhuǎn)身了。流著流著，

塔里木河想什么，就有了什么。

7

她有石榴、安迪爾瓜……

吆喝著遠去了，此時她像心靈的長者，

但她不說。龜茲樂舞、儀姿

亦是她飄流的調(diào)式、塑過的形，

以至于風情散成了浪花，

少女的手腕游亮，漾白，

從滔滔，逶迤至平靜。

8

但她從不說，她岸上還有美玉，

河中有淚水——

獨自啜飲的人，

丟棄了一路艱辛，在此哭過。

一個人的獨庫公路

此去一別，我有多種心死。

一種是嗟嘆深淵消失，生溝壑，

溝壑曠廢已久。

就像海枯無應答，留于巖石上的細節(jié)

沖破了無數(shù)不變的心。

使一切傷害，一切平淡，

嬗變?yōu)槟切┦^上掀起的灰塵

——無可考。隨它去，隨著去，

照著丹霞、雅丹地貌寂寂度日。

另一種是太陽熱了，月亮涼了，

草原剔透如洗，四季蒼穹

無所事事地安靜。

女兒，你如何才能讓世事，

像眼前的世界一樣慢半步？

那半步是一曲風吹草低

蠕動依依不舍的牛羊。年長的靠近天堂，

年幼的，風輕輕托著。從不曾有人世

需要它們牽掛。

無數(shù)停滯的瞬間，當春天

將天空升高兩尺時，漢字卻山窮水盡，

它們已無力舉起無邊際的云朵、藍天

和人生結局。

也無力放下

那個在天山云際盤旋的我，多云的心。

無數(shù)疾駛的瞬間，那個內(nèi)心有很多話，

卻選擇了沉默的我，

多像獨庫公路整理出來的一個

孤本。

巴音布魯克草原

如同從人世，走向來世，

四季交替著撿拾并氤氳我。

出門在外的人，往往容易醉酒，

許多人已經(jīng)醉了，

但卻無法與草原之醉雷同。

醉世之人賦予希望，以抽象，

他們是祈禱的人、單純的人，

心懷傷感者噙著熱淚，

接受藍天無償?shù)钠照眨?/p>

接受雪山表達消失。

因被落日云影的龐大踩踏

而深醉，醉至時光倒流。

一瞬間，無明的僥幸、

情感用力的地方，都留得下，

看得見——

那閉目旋轉(zhuǎn)的紅裙子暗喻你

已去掉了焦灼和悲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