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懷君
下午,到父母家里,母親問我冷不冷,我隨口道:“我穿得厚,沒感覺到怎么冷。”
正在看電視的父親接上了話:“剛才電視上說,今天打春,打春一日,水暖三分,天很快就會暖起來了。”
打春,是立春的一種俗稱。過去,時常聽父母這樣說。爺爺奶奶在的時候,也常聽他們這樣說。我曾多次問過,立春怎么說是打春?父母說,不知道,只知道老人們就是這樣說的;爺爺奶奶也不能說出明確的答案,只是說人們早都習慣了這么說,習慣了就這樣延續下來了。
在北方,立春似乎僅僅是停留在黃歷上的一個概念,實際的情形卻是,寒風依然刺骨,堅冰依然沒有完全要融化的跡象;落在枝頭的喜鵲寒鴉瑟縮著,懶得飛翔,也懶得鳴叫,更嚴重的是天氣預報說,未來幾天將會普降大雪。春天似乎依然在沉沉的睡夢中,或者依然在遙遠的地方徘徊。
一場大雪鋪天蓋地。小孩子打雪仗、堆雪人、雪地里追逐奔跑自不必說,這雪也給了大人們以別樣的情趣,單是看朋友圈里,漫天飄飄灑灑的背景前,或吟詩賦詞,或踏雪覓趣。與初冬的第一場雪相比,這場雪來得突然,消失得也快,待雪霽天晴,明晃晃的太陽一照,馬路上的雪便很快隱形遁跡了,只留下濕漉漉的路面。樓房的水管里不時聽到細微的淙淙水流的聲音。踩在路旁綠化帶里尚未化去的雪上,腳下的雪地似乎松軟了許多。也許用不了多久,這雪也會消失殆盡。
人勤春來早。耐不住冬閑的人們,憑著休養一冬充沛的精神,有人已經開始謀劃新一年的工作了:歇息一季的農具該喚醒了,整修、擦拭,給以新的面貌,新一年的勞作它們可是要擔當重任的;園里的果樹枝條被寒風剔去一身豐滿的肉,變成了一副副迎風而立的骨架,突兀、嶙峋,該修剪整形了。修剪后精精神神的樹們,待它們吸足了春風和暖陽,伸枝展葉,春暖花開時,枝頭盛開嬌艷的花朵,那定當是春天里最美麗的風景;去年的稻田今年該換茬播種小麥了,趁著一場瑞雪帶來的墑情,送糞、耕作、耱平,一番精心侍弄,只待地氣通了,將一年的希望交付于大地,讓一粒粒種子在大地母親的懷抱里孕育出豐收的美夢。
立春,為二十四節氣之首。“立,始建也,春氣始而建立也。”春,代表著溫暖、生長。立春標志著萬物閉藏的冬季已過去,開始進入風和日暖、萬物生長的春季。自此,春之序曲奏響,春之序幕拉開,春的氣息將于無聲無息中到來,也許就在某一個不經意的瞬間,偶一抬眼,便看見枯槁和沉默一冬的柳樹枝條柔軟了許多,隱隱泛出綠意,在春風中舞動柔軟的腰肢;那些在枝頭倏來倏去的麻雀,羽毛的顏色較以往淡了許多,飛翔的姿態更是輕盈了許多,啾啾的鳴叫聲里,少了往日的倦意,多了幾許明快和嘹亮;道路邊、田野里,偶有一星嫩綠的草芽于料峭的春寒中瑟縮著,盡管瘦弱渺小,但那一星的新綠也帶給人十分的驚喜,帶給人溫暖的希冀。
在鄉下,像我父母一樣稱立春為打春的人,不在少數。問他們這樣稱呼的原因,就像我的父母一樣,同樣是語焉不詳。后來,我終于明白了,原來,打春是一種古老的迎春儀式。舊時,在立春的前一天,人們用泥土做成春牛,給它頭系紅綢、身掛紅花,讓它站在家門口或者打谷場,到了第二天立春的日子,人們一邊唱著歌謠,一邊用紅綠的鞭子抽打它,催促它用積蓄一冬的力量,昂首奮蹄,犁田耕種。終于,春牛被打碎了,人們便把那些打落的碎片撿回家,作為一種吉利的象征,希望今年又是一個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的好年景。如今,這一古老的儀式早已遠離了我們的生活,但從老一輩人的言語間,分明感覺到,那頭“春牛”一直沒有消失,它一直就歡奔在人們心里,一年更勝一年,健壯有力地行走在豐饒的大地上,蓬勃盎然的生機里。
早晨起床,看看窗外,白茫茫一片。一夜雪花紛飛,到天亮時依然紛紛揚揚。
大自然似乎鐘情于這方土地,春節剛過,這已是第二場大雪了。立春已經過去,時序既然已是春季,可一場又一場的大雪,這哪里還是春天的氣象!真讓人懷疑春天是不是遭到冬雪的打劫,讓冬不講理地占據著春天的光陰,只把冬天的光景拉長。這等光景,直讓人為那些俊男靚女們遺憾,早就準備好了的在春回大地、和風煦暖時展示的漂亮新衣,此時卻無法在街頭風光地展示,只能無奈地繼續穿起厚重的棉衣,繼續感受未盡的冬的寒意。
翻看日歷,明天就是雨水,二十四節氣的第二個節氣已至眼前。“本是雨水向田園,忽被寒風吹成棉。扮作梨花漫天舞,卻留清白在人間。”南方同學發來視頻,煙雨之下,桃花灼灼,人面桃花相映,可知他們那里已是春風化雨、落雨成溪。在北國,雨水節氣卻沒有雨水,反倒是大雪,不由得讓人狐疑:春歸何處?不久前的“立春”,究竟“立”到哪里去了?看了同學的視頻,方知雨還在遠方,想必此時定然在北行的路上。許是已經走過了江南,吹開了桃紅柳綠;走過了中原,喚醒了種子嫩芽;前行不輟,離北國應是已不遙遠。難怪雪地里行走的腳步有些遲緩,是怕走得太匆太急,錯過了春潮到來的訊息?也難怪那些賞雪的目光里多了些顧盼,那應該是對姍姍遲來春意的渴盼吧。
盡管落雪紛飛,但畢竟已是春天,留給雪的“主場”定然不多。飄落于枝頭的雪,維系不了多久“千樹萬樹梨花開”的綺麗;天晴了,太陽朗照,游走的風裹挾著枝上的雪,紛紛揚揚飄落,飄舞的雪花閃著太陽的光芒,留給枝頭潤濕和清新。沒有了落雪的枝枝丫丫舒朗清秀了許多,枝丫間的天空變得空闊澄澈。大地上的雪,不會形成厚厚的“棉被”,漸漸上升的地氣和回暖的氣溫相融合,那雪便在不知不覺間消融于泥土之中,給沉寂一冬的大地以滋潤,給泥土之中冬眠的種子和生命以蘇醒的召喚。尚未消融的雪顯得單薄孤瘦,踩上去,軟綿綿的,似乎沒有多少厚度與硬度,只需幾日暖陽普照,這雪便不見了蹤影。
不知不覺間,風已調轉了方向,風中刺骨的寒冷被微微的潤濕代替,觸到臉上,好似有一只溫潤的大手在輕輕撫摸。天氣晴好的時候,陽光鋪展開來,屋頂上的雪終究承受不住這份熱情開始融化,一點一點,無聲無息,化作絲絲晶亮的水珠,水珠匯聚,在屋檐處聚成細細的涓流,滴答成濕漉漉的詩行,滴答成有溫度的跫音。這滴答聲,莫不是春天漸近的腳步聲?
不管雨水這個節氣有無雨水降臨,甚至依然被寒霜冷雪占據,浩蕩的春潮定會不可阻擋地到來。而那遠道而來的雨水定然會在不遠的一刻在人們不經意間悄然而至,絲絲縷縷地灑向大地。春雨無聲灑落,把潤澤給以久盼的大地,給以大地上正在萌動的生命。雨滴喚醒種子的酣夢,種子舉出幼芽的手,承領這份潤育之功;嫩芽貪婪地吮吸甘霖,似有若無的點點新綠,由淺而深,暈染成一片綠海,醞釀出無限生機。看吧,漫山遍野的新綠啊,一定有著和少男少女們一樣的詩和遠方,不把這山野的春光都鋪滿,它們就會覺得愧對這春風春雨。
桃樹、杏樹,也不負這春雨的美意,還沒來得及長出葉芽,就迫不及待地鼓起花苞、綻放出一樹燦爛。那灼灼繁花,熱情、嬌羞、奔放,似乎每一朵小小的花朵里,都住進了一個小小的繆斯和愛神,他們要在這花朵的世界里安置自己的春天。
春風融融,春光正好。天地之間,清新朗潤。雨水過后,仍是早春。春光不居,還是踏著春天的腳步,乘著漸暖的東風,帶著無限憧憬與希望,去擁抱一個生機勃勃的春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