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繩槍槍機演變史

□張德華

由火門槍槍機演變而成

說到火繩槍，不得不提及火門槍。火門槍其實就是小型化的火炮（可從其英文名“Hand cannon”看出，也有直譯為“手炮”的），射擊時使用火繩等可燃物將放在引火藥池（引火藥池位于槍管后部上方位置）內的引火藥點燃，劇烈燃燒的引火藥產生的火星再通過連通槍管的傳火孔點燃里面的發射藥，進而將彈丸發射出去。

為了封閉發射時槍管內的高溫高壓火藥燃氣，這個傳火孔不可能做得很大，沒有合適的引燃物能穿過這么小的孔去點燃槍管里的發射藥。經過人們的實踐，在槍管外傳火孔處設置一個可盛放少量引火藥的藥池（可理解為放置引火藥的池子，因為像個小盤子，也稱為引火藥盤），藥池里裸露的引火藥粉可以輕易被點火能量較小且又少的可燃物點燃，然后放大成更多能量較大的火星，通過傳火孔涌向發射藥，可保證極高的點火成功率。為了防止引火藥受潮和丟失，還專門為其加裝了蓋子，這樣一來藥池成為所有前裝槍的標準配置。

左為外國文獻中的火門槍繪畫，已開始采用蛇桿

右為火門槍實物，其采用小型化蛇桿

左為早期型火門槍，右為后期型火門槍。后期型火門槍將引火藥池移到槍管側面（圖中箭頭所示）

后人依據文獻和發掘文物復原的兩種火門槍，圖中上方的火門槍已采用銃床

早期型藥池設在槍管上方，在眼睛順著槍管瞄準時會遮擋瞄準視線，將其挪到槍管側面后可有效避免這種情況。這一看似不起眼的改進，之后又被燧發槍和擊發槍繼承了300多年。早期型火門槍用手拿著燒紅的鐵絲或者火碳點燃引火藥，后來改為較方便的慢燃火繩。不過，手拿引火具不能夠總是那么精準地將火頭插入藥池，尤其是在夜間。若是單人發射，拿火繩的手如果運動幅度大，還會擾動槍身，且瞄準的眼睛還得分神觀察一下火繩的運動軌跡。因此，火炮上夾持火繩的點火桿被借鑒并小型化，再通過一個軸固定到槍身上，這樣就將被夾持的火繩運動軌跡固定，不管任何情況下都能將火繩的火頭準確地送進藥池里，這就是最早的蛇桿。因為蛇桿整體呈“S”形，像條蠕動的蛇，故而得名。英文中蛇桿為“Serpentine”，因此這類火繩槍槍機在英文文獻中被稱為“Serpentine lock”。據考證，這項發明最早見于意大利地區。

早期型火門槍多由全金屬制成，之后為了安全（隔熱）和方便握持（火門槍身管短），借鑒長矛的結構，在其后端插入了長木桿，可理解為其是最早的槍托。

圖中上方的火門槍的引火藥池設在槍管后部正上方，下方的火繩槍已將其位置改到側面，同時下方的火繩槍也將蛇桿穿過槍托中間的槽，此為中置式蛇桿，也稱為內置式蛇桿

隨著火門槍的大量使用，有了豐富使用經驗的人們又對木桿的形狀進行優化：由插到槍尾的木棍演化成銃床，可理解為讓槍管躺在木托上。銃床的發明可以在不增加總體長度的基礎上加長槍管，增大射擊威力。在射擊時，早期型火門槍多靠一體成型的銃床或設在銃床上的掛鉤鉤掛在建筑物等處抵消后坐力。

之后發展出向下傾斜的握把：射擊時用手掌握住握把，利用右手虎口和手臂傳遞射擊產生的后坐力至身體，借助身體的重量抵消后坐力。同時，握持握把的手可騰出四指或食指扣動蛇桿下部完成發射。

為了發射更大威力的彈丸，人們又將銃床尾端做成一個較大平面，射擊時可以扎實地抵在使用者的肩窩處，這樣可以將大部分后坐力通過更強壯的肩部傳遞至身體，而手腕和手臂只分擔一小部分后坐力，使用者可以專心使用手指配合眼睛的瞄準進行射擊。

兩種早期型按鈕式觸發火繩槍槍機，均未設槍機板，所有零部件裝配在木質槍托上。圖中上方的火繩夾為前轉式，下方的火繩夾為后轉式

可繞軸轉動的蛇桿、槍托形狀的優化、側置引火藥池的發明，三者的結合進化出了最早的火繩槍。火繩槍最早出現于公元1470年左右，其可由單兵使用，所有的瞄準、扣動扳機、抵抗后坐力等均可由單兵在任何戰場情況下順次完成。

早期火繩槍槍機的形制

早期型火繩槍蛇桿槍機可分為側置式和中置式（也稱為內置式）兩種。側置式就是將蛇桿設在槍托的側面，中置式就是蛇桿穿過槍托中間的槽。側置式蛇桿槍機是最早出現的火繩槍槍機，這種火繩槍在伊比利亞半島的失地收復運動（公元718～1492年）后期被西班牙人大量使用。

蛇桿槍機具有簡單實用的特點，但因為整個蛇桿固定在槍托側面，使用者不便于握持槍托握把。為此，當時的德意志地區出現了將側置式蛇桿下端內折到槍托下方中間位置的款式，以及將蛇桿穿過槍托中間開槽的中置款式，掛鉤設在槍管前部下方，而不是設在銃床下方。

德意志地區出現的蛇桿下端內折到槍托下方中間位置的火繩槍，槍管前部下方設有方便鉤掛的鉤子，用于射擊時抵抗后坐力

蛇桿槍機最大的缺點是，扳動其下端至火繩頭插進引火藥池的時間較長，且多次重復射擊的時間一致性差，還很容易被外界擾動而影響瞄準。

針對這些缺點，當時歐洲的改進是將蛇桿小型化，并采用可壓縮的簧片驅動火繩夾。這種火繩頭插進引火藥池的時間一致性好且更加快速，對射擊精度有很大的提高。不過，這就需要設置約束火繩夾的裝置，即扳機機構。

早期型觸發機構為按鈕式，多設在槍托握把部位側面。后來為了提高操作舒適性，將擊發按鈕改為扳機并設在槍托握把部位下面，同時增設阻鐵，稱為扳機式觸發機構。這兩種火繩槍槍機因為需要彈簧驅動被稱為觸發式火繩槍槍機（Snapping-matchlock）。葡萄牙人帶到亞洲的火繩槍即采用早期型觸發式火繩槍槍機，之后隨著其在亞洲的擴張被廣泛傳播，這也是后世在東南亞和東亞最能見到的火繩槍槍機，通常被稱為印度-葡萄牙型火繩槍槍機。不過，這種機構也有缺點，因為零部件較多所以對加工裝配精度要求較高，且火繩夾不能自動待擊，每次再裝填前都需要手動將其待擊，因此在歐洲并不太流行。在這種槍機中，火繩夾既有向前轉動點火也有向后轉動點火的款式，分別簡稱為前轉、后轉式火繩夾。

后期型按鈕式觸發火繩槍槍機，所有零部件裝在一塊槍機板上形成一個整體，便于加工和維護。圖中所示為火繩夾前轉式，也有火繩夾后轉的款式

后期型按鈕式觸發火繩槍槍機實物正反面

觸發式火繩槍最早由葡萄牙人傳到中南半島（中南半島因為獨特的地理位置，能同時接觸到歐洲和奧斯曼土耳其的各種先進火器），之后又經過多種渠道傳入日本和中國。在南亞的斯里蘭卡、印度的果阿和庫格地區，東南亞的印尼馬來地區、越南、泰國、緬甸等地區被廣泛使用，尤其是在中國和日本被使用到19世紀，直到被后裝槍取代，雖然各地的槍托形制有差異，但共同點是都無肩托。之后，雖然歐洲人和阿拉伯商人又傳入更為被廣泛使用的壓發式火繩槍，但未見本土化仿制品。

扳機式觸發火繩槍槍機結構圖（上）和實物圖（下），增加了“Z”字形阻鐵，扳機安裝在槍托上（圖中未顯示扳機和槍托）

早期型扳機式觸發火繩槍，葡萄牙人帶到亞洲的火繩槍就是這一種，比較顯著的特點是沒有明顯的肩托

觸發式火繩槍槍機與壓發式火繩槍槍機的最大區別是：前者擊發前需要手動待擊火繩夾以壓縮擊發簧，發射時再輕觸扳機實現擊發；后者只需要用多根手指或食指扣動扳機即可帶動火繩夾旋轉并實現擊發，松開扳機后火繩夾在彈簧作用下回位。

筆者分析，未見壓發式火繩槍本土化仿制品和采用的主要原因有：一是觸發式火繩槍因為采用較早，各地部隊已養成使用習慣，在沒有巨大技術突破和成本優勢的前提下換裝的積極性不高；二是觸發式火繩槍因為擊發瞬間的擾動小，所以射擊精度更高。中國明朝時期就大量裝備了源自于葡萄牙的觸發式火繩槍，雖然后期又仿制成功西洋銃和魯密銃，但最終未將其取代。

歐洲常見的帶有肩托的觸發式火繩長槍

爪哇的一種火繩槍槍機，火繩夾彈簧被一精美雕刻的蓋板保護

中國地域跨度大，各地的加工制造水平差異較大，觸發式火繩槍的傳播又有多種改良款式，尤其是在南方一些偏遠的少數民族地區，使用火繩槍生產生活一直到很晚，后來又在其結構上借鑒擊發槍原理改制成簡易擊發槍。

針對觸發式火繩槍槍機的缺點，另一種設計被發明出來——早期型杠桿驅動式火繩槍槍機（Lever action-matchlock）。它繼承了觸發式火繩槍槍機將蛇桿分為扳機和火繩夾兩部分的做法，又借鑒蛇桿式火繩槍槍機可自動待擊的設計。據說，杠桿驅動式火繩槍槍機最早出現在德意志地區，采用向前轉動的火繩夾。這套系統采用兩軸杠桿原理（在繞軸旋轉的杠桿中，如果一端力臂短一端力臂長，那么力臂短的一端的小幅微動在力臂長的一端會被放大成大幅擺動。如果將兩組不等臂長的杠桿相連，那么一個杠桿短臂的微動會放大為另一杠桿長臂的更大幅擺動），保證了射擊時的快速性和一致性。為了最大限度拉開燃燒的火繩頭與引火藥池的距離，以保證安全，后來火繩夾改為后轉式，并且為了不破壞槍托強度，將杠桿改為兩件式（即作為扳機的杠桿與連接火繩夾的杠桿是分開的），再通過螺釘連接，這樣一來裝備歐洲各國軍隊的后期型杠桿驅動式火繩槍槍機正式出現了。

裝飾精美的緬甸火繩槍槍機

越南火繩槍槍機

越南火繩槍槍機實物正反面

日本火繩槍槍機結構圖

另一種少見的采用內置卷簧驅動火繩夾和定位阻鐵的日本火繩槍槍機

明清朝都使用過的觸發式火繩槍槍機，下圖中的比較特別，沒有使用常見的C形片簧

后期型杠桿驅動式火繩槍槍機。圖中引火藥盤固定在槍機上，而不是固定在槍管上，比較少見

爾后，又在其基礎上發展出扳機驅動式火繩槍槍機（Trigger action-matchlock）：其優點之一是只需食指而非多根手指扣動，就可以驅動火繩夾轉動，影響射擊精度的槍支自身因素被降到最低；優點之二是方便在藥池后設置阻擋引火藥飛濺物的擋片（該位置正好阻擋前轉的火繩夾，這也是土耳其式及其改型和前轉觸發式沒有護眼擋板的原因），防止擊發時傷眼；優點之三是這兩種火繩槍在火繩夾上都設有可調節的螺栓，對火繩粗細要求不高。而同時期的土耳其和亞洲火繩槍槍機的火繩夾都是通過自身彈性固定火繩，繩子太粗太細都不方便使用。這兩種槍機還發展出可靠的自動盤蓋款式。

采用槍托內置蛇桿火繩槍槍機即前文提及的中置式蛇桿火繩槍槍機）的奧斯曼帝國也借鑒杠桿驅動式火繩槍槍機原理發展出自己特色的火繩槍槍機，結構上比同原理的歐式槍機更簡單、零部件更少（內置式最大的特點是不需要設有安裝各種機件的槍機板和不方便加工的螺釘），更便于加工生產，在奧斯曼帝國、波斯帝國、莫臥爾帝國等地區被廣泛采用，多被稱為土耳其火繩槍槍機（Turkishmatchlock），在圖菲克（Tufenk）和拖拉多（Toradar）等多種火繩槍上被廣泛使用。拖拉多系列火繩槍在印度-波斯地區使用廣泛，可以看作奧斯曼土耳其的圖菲克系列火繩槍的印度-波斯版本。

早期型杠桿驅動式火繩槍槍機

扳機驅動式火繩槍槍機裝配圖

印度地區的火繩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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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噶爾汗國進貢清朝皇室的厄魯特鳥槍

不過，對于資源較少且加工水平低的阿富汗和中亞地區，完全仿制的成本仍然較高，因此這些地區采用的是優化過的內置蛇桿槍機。雖然仍為單軸杠桿，但扳機、火繩夾的形狀、長短都做了優化調整，成本和實用性達到最佳平衡。雖然不如土耳其式好用，但從外形上看與土耳其式區別不大，除槍托形狀不同外，就是一根軸和兩根軸的差別。這一類型的火繩槍槍機在當時的北印度、阿富汗、中亞地區被廣泛使用，這些槍支多被稱為杰扎爾（Jezail）火繩槍。原理上，這類 簡易槍機屬于早期型號的火繩機，在土耳其和歐洲很早就被淘汰了。之后通過清準戰爭（清朝政府與準噶爾汗國之間的戰爭），這一槍機機構又被帶到中國并被大量使用，徹底取代明朝引進的觸發式槍機。

土耳其圖菲克火繩槍裝飾物少，可見其槍機部分為兩軸

波斯-印度地區的仿制品拖拉多火繩槍，該槍仿制于土耳其圖菲克火繩槍

杰扎爾火繩槍

杰扎爾火繩槍槍機透視圖。透視圖中，槍機中間的短粗部分為設在槍托外用于夜間放置燃燒火繩頭的火籠投影（箭頭所示），燃燒的火繩頭放到火籠里夜間不容易被發現

除觸發式火繩槍槍機外，其他幾種火繩槍槍機都可以歸為壓發式火繩槍槍機。總之，歐洲杠桿驅動式、扳機驅動式，土耳其式等火繩槍槍機可一次完成扣動扳機、驅動火繩夾旋轉、實現擊發的動作，而觸發式火繩槍槍機需要兩個操作才能完成這些動作，即首先需要手動待擊火繩夾以壓縮擊發簧，發射時再扣動扳機實現擊發。

清朝軍隊裝備的鳥槍

其他種類的鳥槍，在團練和民間比較流行

上為鳥槍實物，設有放置燃燒著的火繩頭的火籠（箭頭所示），下為清朝后期改為歐式槍托的火繩槍

準噶爾的火繩槍槍機源頭是阿富汗的杰扎爾，通過哈薩克汗國與烏茲別克人的戰爭傳入，可認為是杰扎爾的仿改版本。這種結構簡單的槍機尤其適合其較弱的加工能力和低成本的需求，歐式和土耳其式的火繩槍槍機對這些地區來說過于精巧，不適合大量生產。在中國清朝康雍乾三朝時期，因為與蒙古準噶爾部的頻繁戰爭，火繩槍的制造和應用又上了一個臺階。仿制贊巴拉克大型火繩槍（體型大于常規的鳥槍——明清時期對單兵火繩槍的稱謂，但兩者結構相似，相較于輕型火炮具有易于攜帶和射程遠的優勢，便于馬上機動，更適合游牧戰爭）的抬槍（也稱為大鳥槍）被迅速列裝清軍并在之后的一系列戰爭中被廣泛采用。

清朝軍隊裝備的兩款抬槍

中國西藏地區的火繩槍，有槍叉有肩托還設有皮制輔件袋，比內地火繩槍更像中亞的杰扎爾火繩槍

中國西藏地區的火繩槍及其透視圖

清朝皇室使用的兩種同類槍機火繩槍，有槍叉有肩托更像是中亞杰扎爾火繩槍的仿制型

左為準噶爾火繩槍槍手，右為哈薩克火繩槍槍手

贊巴拉克大型火繩槍和厄魯特鳥槍（準噶爾部自制小型火繩槍）都采用簡單的內置蛇桿槍機，相較于傳統的觸發式火繩機更簡單可靠，成本優勢更明顯，更適合大批量生產裝備。雖然犧牲了精度但成就了數量，畢竟前裝槍時代戰場上更看重的是裝備數量形成的火力密度優勢。清朝仿研的抬槍和鳥槍均采用這種槍機款式。出于順應使用習慣更或者是成本考慮，生產的各種鳥槍均沒有肩托，只有抬槍下彎的直形握把底部可作為肩托抵肩，抵肩部位很窄，導致與肩的接觸面積太小，射擊時后坐力猛烈。

根據流傳下來的圖繪資料，可以看到抬槍兵都在槍托和肩膀部位墊上毛巾等物品進行緩沖。清初的西藏地區曾被準噶爾部短暫占領，此時藏地第一次接觸到火繩槍，因此藏式火繩槍槍托形狀、內部構件及外置槍叉等配置均類似厄魯特鳥槍。很多流傳下來的皇家火繩槍因為沒有成本顧慮，大多配置了槍叉和寬大的肩托，從外形上看更具中亞特征。

世界各地的火繩槍，其槍機不外乎這幾種機構。其外形上最大的區別是，因文化差異而催生的各式各樣的槍托。在西方，隨著可靠、輕便的燧發槍列裝，火繩槍在18世紀早期被各國軍隊淘汰。但在亞洲尤其是東亞地區使用了300多年，直到后裝槍時代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