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無限好（組詩）

□仲 先

我是一個山里人的后代，

我心里常有一座山。

阿婆

阿婆，你一生足不出戶

心靜如水

在你的墓前伏跪、呼喚

淚水排斥所有的滄桑

阿婆，為什么

人在不幸的時候

才想起故鄉

遠離鄉親，遠離

喂養我的甘溪溝

眾多的熱鬧使我心流浪

阿婆，讀你墓碑上的文字

那是川西史詩的滴滴淚珠

阿婆，冬天，你赤足打草

打滿一背簍豐收的愿望

秋天，你也只揣很少的錢

和糧票

而我心溫暖如故

阿婆，為什么

人在行路時感覺不到需要

羊群在唱咩咩的山歌

我在河里洗滌，傾聽

流水的聲音神圣肅穆

那是墾荒的源頭

如你的風俗

阿婆，你一生節衣縮食

把我們喂養得樸實干凈

讀書當飯吃

穿滿是補丁的棉襖

看到我們往山外走

你就老淚縱橫

油盡燈滅不能重復

人是多么脆弱，如今

我打開川西褶皺的文字

阿婆，你背負青山

安靜如故

阿爸

阿爸，你已年邁

步履蹣跚，扶墻而行

行百步者半九十

風吹稻浪，玉麥出穗

你原是一匹強壯的老馬

駝著妻兒老小

駝著家和希望

你也曾風華正茂，頂天立地

阿爸，人世滄桑

你耕讀傳家，惜墨如金

做吃虧流汗和育人的事

地里長莊家，書里藏玄機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阿爸，大草坪風吹草低

蔡林崗松枝茂密

你執著放牧

與奶奶相依為命

夕陽無限好

行百步者半九十啊

阿爸，你最堅強！

死亡薄如蟬翼

昨夜，我夢見了死亡，

死亡是一層薄薄的蟬翼。

飯要一口一口吃，

字要一筆一畫寫，

詩歌要濾清了靈魂吟唱。

濃縮的是精華，

死亡是人最后的精華，

無色無味，通體透明，

帶著對塵世的眷戀，

對大地和親人的不舍，

以及一望無際的欲望，

來自塵土，必歸于塵土。

死亡是一個過程，

風吹草低，薄如蟬翼，

沒有太陽和甘露，

永遠無法展開。

死亡是新生，

是帶淚梨花，

是振翅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