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記（組詩）

□周蒼林

一塊風化的石頭

烈日下曬得滾燙都不服軟

暴雨中濕透全身仍不服軟

冰雪里凍成一團還是不服軟

石頭一樣硬氣的父親一輩子沒有服軟

最后還是硬不過比石頭更硬的歲月

在歲月的眼中

父親就是一塊風化的石頭

與一群石頭相遇

與一群石頭相遇

他和所有的石頭都格格不入

他是石頭多出的一部分

在一群石頭里坐久了

他和石頭就再也分不出了彼此

直到有一天

人們在一群石頭里發現了空缺

就像石頭的整體突然少出了一個部分

沒有誰知道

是他抽身走了

石頭

一些石頭在人群

人間的煙火讓它們忘了

自己是石頭

就像從石頭中走出的佛像

供奉的香燭讓它們忘了

真身是石頭

春天

風一吹積雪就化了，陽光就暖了

風一吹草就綠了，山就青了，水就秀了

風一吹花就開了，蜜蜂和蝴蝶都飛來了

在春天，所有的生命都在被風吹動

所有的事物都在與春天互動

在春天，風不能吹動的只有石頭

變化

從前，父親坐在石頭上

我坐在父親身上

現在，我坐在石頭上

石頭坐在父親身上

一塊石頭

條形、方形、圓形

需要什么形

它就配合什么形

鏨子、鑿子、錘子

想要怎樣打磨

它就怎樣順從

一塊失去鋒芒的石頭

只有沉默

還保持了它的硬度

每一粒細沙都是石頭灑落的血跡

石頭有身高

石頭是山的脊梁

山有多高

石頭就有多高

石頭有聲音

爆破的聲音有多大

石頭喊出的聲音

就有多大

石頭會倒下

山上的巨石什么時候滾落

石頭就會在什么時候

倒下

石頭也會被屠宰

石頭的肉再肥再厚再堅硬

機械的屠刀都可以切割

抽筋剝皮，化整為零

石頭也會流血

在石頭殞身的現場

每一粒細沙

都是從石頭身上灑落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