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培森的詩（組詩）

唐培森

墻

爸爸在左邊墻上

媽媽在右邊墻上

他們忠實的好友——

蓑衣斗笠鐮刀鋤頭

也在墻上

排著隊等待召喚

等得蓬頭垢面

等得銹跡斑斑

它們沒發現

爸媽的微笑凝固了多年

我不敢觸碰它們

每年清明

帶領孩子們千里迢迢趕回

給它們嘗一嘗

新春的雨水

讓它們吸一吸

清新的山風

老屋

一些綠草，覆蓋了

雞鳴犬吠牛哞

抹去了腳印、汗水以及指責

媽媽的張望退回堂屋

爸爸的憨厚掛在墻上

吵了一輩子的兩個人

終于相對無言和諧相處

耳朵享受著清靜

心里，卻空空蕩蕩

猛然明白，那些吵吵鬧鬧

也是一種音樂啊

暢飲多年的井水

已然得道

靜看滄海桑田

送我，叮叮咚咚

母親的衣柜

鎖著一道深深的傷疤

十二年不敢打開不忍挪動

鑰匙不知所終

解鎖時間是人生最難的題

許多不惑在那一刻改寫

天命之年也沒有大徹大悟

不明亮的銅鎖照出了半生淺薄

解鎖密碼是一句話還是幾個字

希望下半生能順利悟出

喜看梅子院大棚蔬菜

勤勞和智慧聯手

將漫長的春夏秋壓縮在

薄薄的薄膜里

暖春和寒冬提前約會

春天緊攥尼龍繩奮力攀高

東張西望

冬天狂奔

撞得草木東倒西歪

嘩啦啦撲上大棚

春天偷偷遞出一朵豆角花

羞澀地說——別急別急

水壺

侄子撿起瑟縮草叢的軍用水壺

要把爺爺的故事和教誨

帶回城里

水壺隨父親南征北戰

田間地頭

嘗過井水泉水開水米酒

突然，跟丟了父親的腳步

旁邊的竹水桶和手工煤球機

冷冷的，看得我羞愧難當

竹水桶里裝著遙遠的炎陽和麥香

裝著我童年的歡笑少年的煩惱

兄弟姊妹的汗水和溫度還在

煤球機記得我的夢想我的誓言

笑話我的中式英語

蔑視賊亮的皮鞋锃亮的車鑰匙

這里是我們的家

也是你最幸福的所在

他們說

跟詩人踏青

跟詩人踏青

我聽懂了鳥的交談和歌唱

花蕊草尖蕩著靈感

螃蟹沿著山溪將韻腳踩到山腰

好客的風往來穿梭

幫我遣詞造句

滿地松針鋪墊著基調

蘑菇醞釀了意境

清澈的湖水澆出詞句的秀氣

下山來

我口袋里也裝滿了詩

悼念一只麻雀

好想知道，當初

是怎樣的好奇和沖動

誘使你鉆進大路邊

那么低矮的磚縫

媽媽彎下腰，于是

新納的鞋底封堵了你的退路

利索的手網罩住了你的慌亂

長長的麻線牽制了你的飛翔

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

你成了傷害莊稼的害蟲

只記得，你是我童年最深的記憶

我每次見到墻縫

都會彎下腰

看了又看，一如當年

想起媽媽，就會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