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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爾帕萊索

2022-10-21 11:41:03徐則臣
小說月報 2022年7期

◎徐則臣

瓦爾帕萊索之旅無論在地面上還是文字間皆沒有盡頭。

——聶魯達《我坦言我歷盡滄桑》

“瓦爾帕萊索是神秘的,地勢起伏,道路曲折。”

這是聶魯達說的。神秘不神秘還不清楚,地勢起伏、道路曲折倒是真的,從圣地亞哥到瓦爾帕萊索,在聽見大海濤聲之前,我們就不知道翻越了多少道岡、拐了多少個彎。老宋開車帶著我,一路聊中國文學在拉美。老宋是智利大學的教授,邀請我來給學生講講中國文學和寫作。眼看三個月已滿,我還沒去過瓦爾帕萊索,老宋覺得是他失職,無論如何要帶我來一趟。智利的文學之旅,這一項是規定動作。聶魯達在智利的故居有三處,圣地亞哥和黑島的我都去過,就差一個瓦爾帕萊索。

翻過一個丘陵,大海在前方閃爍,五月的陽光在海面上灑下一層金片和銀箔。又拐幾個彎,我們就進了古老的瓦爾帕萊索城。

跟旅游指南和網上介紹的區別不大,這是一個讓你見了就會喜歡的城市。穿行在老城區的石頭街道上,以及半山腰層疊錯落的民居之間,你的確會有地老天荒之感。那些大大小小的房子被刷成五顏六色,像一堆散亂的魔方,正等待一雙神秘的大手來整理妥當。房屋的山墻上布滿涂鴉,用的都是顏色奔放的大紅大綠,我敢打賭,漫山遍野的涂鴉中,至少有一百幅聶魯達的畫像,素描的、水彩的,寫實的、漫畫的,半身的、全身的,單人的、集體的。這是一座致敬聶魯達的城市,這也是一座屬于文學、屬于詩歌的城市。唯一意外的是,聶魯達故居因修繕臨時閉館。

故居在山上,每人三百比索,纜車把我們送到半山腰的一處平臺。老宋做向導,我們上臺階下臺階,再上臺階下臺階,在那些緣山而建的錯落房屋之間穿行。根據越來越密集的聶魯達主題的涂鴉,我知道大詩人的故居要到了。

那是一棟主體為三層的小樓,漆成艷麗的太陽紅,三樓上建了橢圓形的小閣樓,門前有棵樹。院子不大,但在半山上,這樣一個平臺已是相當難得。門上掛著“因修繕謝絕參觀”字樣的牌子。工作人員在玻璃門內對我們做抱歉的手勢。老宋很愧疚,說要早點帶我來就不會吃閉門羹了。我說留點遺憾挺好,這是世界上離中國最遠的國家,沒個念想,來一趟還真不容易呢。我倆就圍著故居轉圈。我開玩笑,在外圍轉十圈總抵得上在里面看一回吧。聶魯達挑了個好地方,向上有拾級而上的房子,向下,是更多層層下落的民居,一直鋪排到海邊。碧藍的海面再過去,是山和城市。聶魯達站在他的陽臺上,抽雪茄、喝茶、構思詩歌時,目光可以像鳥一樣傾斜地滑翔出去,童話般五彩繽紛的人間和一個浩茫遼遠的世界展現在他的面前。

從山上下來,去老城逛。瓦爾帕萊索在西班牙語里,大致意思是“去往天堂”,相當于咱們中國的蘇州和杭州。好地方當然少不了,隨處是景。但好景多了等于沒有好景,一桌子全是紅燒肉,看著你都覺得飽。我邀請老宋到索托馬約爾廣場抽根煙。我們坐在普拉特將軍雕像前的臺階上,智利的五月已然深秋,石頭開始冰屁股了。普拉特將軍當年指揮了智利與秘魯和玻利維亞的海灣戰爭,以少勝多。此刻,這位民族英雄的肩膀上停著兩只海鷗,更多的海鷗在他頭頂上飛來飛去。第一根煙剛掐掉,來了三個中年女人,一例是在海邊或高原上長久地風吹日曬的棕紅膚色。海風吹散了她們的頭發,一張臉支離破碎,分不清誰是誰。兩個女人穿著下個月就能磨穿的舊短皮靴,一個穿一雙繡花的布鞋。她們集體向我們伸出手。

我把剛抽出的一根煙遞給穿棕色短靴的女人,她接過了,說了句啥我沒聽懂,也沒理會,繼續給另外兩個女人發煙。她們都接了,各自掏出打火機點上,站在我們面前抽,沒要走的意思。老宋站起來:“走,看看智利海軍部去。”說完漢語,他用西班牙語又重復了一遍。“走”和“智利”的西班牙語我聽得懂。他可能覺得石頭太涼了。斜對面的海軍部我們已經看過了。出了廣場,老宋說:

“吉卜賽人,她們要錢呢。”

怪不得她們抽上了還不走。

我要說的就是這幾個女人,下午在老港口又遇到了。

午飯從館子里出來,老宋把車停在港口旁邊的空地上,我們倆得到海邊醒醒酒。喝得不多,兩人一瓶干露紅酒。烤鱈魚和火腿,瓦爾帕萊索人把它叫“船”,老板娘說,這道菜不配點紅酒,就糟蹋了。當然不能糟蹋,這酒得喝。果然以酒佐餐,魚和肉都不膩了。不能酒駕,沒人查也不行,老宋覺悟很高。他也想趁醒酒的時間讓我看看老港口。

港口閑人不少,石頭更多。難以想象如此眾多的奇形怪狀巨石能聚到一起。海邊層層疊疊的石頭像瓦爾帕萊索山上扎堆的房屋,岸上擺滿了高昂雄壯的水泥墩子,形如雜亂無章的叢林。年輕人躲在這些防汛的墩子后面接吻,流浪漢用風帽遮住臉,倚著水泥墩子,就著它們的彎曲弧度在太陽底下打瞌睡。我和老宋穿過這片叢林時,從某個水泥墩子后面冒出來三個女人。雖然分不清她們的臉,但我確定是她們沒錯,兩雙即將磨穿的短靴,一雙赤腳,那雙繡花鞋掖在扎腰的皮帶里。她們伸著手。我從兜里摸出煙,每人給她們一根。遞到第三根,我和老宋已經與她們隔了兩個水泥墩子。安全了。我們從防波堤下到了海邊的巨石上。海浪撲向黑色的石頭,撞擊出孔雀開屏般的雪浪花。遠處有比石頭更大的船,再遠處還是船,然后是茫茫的海天一色。瓦爾帕萊索天朗氣清。

海風吹了一個多小時,十來度的酒精消散殆盡。我們拍拍清醒無比的腦門,決定回圣地亞哥。上了防波堤我還特地環顧四周,沒那三個女人的影子,我竟隱隱地如釋重負。老宋開車。我拉開副駕駛一側車門準備上車,一雙赤腳出現在車旁。沿著那雙女人的腳往上看,沒有懸念,我先是看見腰間的繡花布鞋,然后是被亂發遮住的臉,最后才是她的手。手里攥著一副撲克牌。

我又到口袋里掏煙。她擋住我,隨手把撲克牌分成兩半,一手捏一半。我瞄了一眼牌面,以僅有的塔羅牌知識,認出那是偉特塔羅牌,因為每張牌上都有可以相互連綴起來的故事畫面。

“你走不掉。”赤腳女人幽幽地說。她第一次開口,用的是英語,“這是它說的。”她兩手對扣,塔羅牌撞擊塔羅牌發出令人心驚的沉悶聲響。

我一陣慌亂,把掏出來的半盒煙猛地塞到她兩手之間,弓腰上了車,砰一聲關上車門。我對老宋說:

“快,開車。”

那女人還站在車窗外,花白的亂發后面似乎露出了微笑。我們的車駛離老港口。

經過海邊,進入丘陵。二十分鐘后,老宋把車靠路邊停下,我們決定下車看看。一路都在顛,像一直在過減速帶。開始還不太明顯,車偶爾跳一下,我們還以為是緊張的心跳帶來的錯覺,沒當回事。蹦跳的頻率變高,我們以為是馬路的問題,我還打開車窗伸出腦袋,發現地面上的確有不少小石子。繼續走。直到出現了有節奏的律動,我和老宋對一下眼,突然都不吭聲了。

右后車胎癟了。昨天他剛在家門口的洗車店檢修過,經驗豐富的洗車師傅拍著煥然一新的車頭說,去蓬塔阿雷納斯打個來回都沒問題。蓬塔阿雷納斯在智利最南端,也是世界上最南端的大陸城市,距離圣地亞哥三千公里。咱們只來了瓦爾帕萊索啊,一百二十公里,路況不能再好了。

車胎軟塌塌地趴在路面上。“有人動了手腳。”老宋是個老司機。

“難道,”我說,“那三個吉卜賽女人?”

除此之外,找不出第二種可能。我們簡單地復了一下盤:港口的空地上停了不止一輛車,但只有我們這輛SUV塊頭最大,且白得耀眼,完全是羊群里跑出來一匹馬。她們一定看見我們從車上下來。我們在海邊的那段時間里,足夠她們把車子大卸八塊再拼裝到一塊兒。對著車胎扎一刀兩秒鐘足夠。

“這種事常出?”

老宋說:“一切皆有可能。”

好吧。可是老宋沒帶備用輪胎。我們站在路邊,眼睜睜地看著車向右后方塌陷。這是一匹總想后坐的白馬。退回瓦爾帕萊索肯定不行,車轱轆受不了;帶傷繼續往前跑,老宋心里也沒底,他記不起前邊多遠有修車的鋪子,如果太遠,跟返回瓦爾帕萊索一樣不現實。老宋先打了道路救援電話,打到第三次才接通,回復說,今天事故較多,幾隊人馬都在忙,趕到出事地點預計在三個小時以后。老宋氣得要摔手機,三個鐘頭,請圣地亞哥的救援人員過來也可以打個來回了。但沒辦法,這地方歸瓦爾帕萊索管。給瓦爾帕萊索的修車店打電話,人家沒這業務。再說空口無憑,要是“逗你玩”,這費用算誰的?我自責也無益,要不是我的驚恐和摳門,那三個女人也許就不會下此狠手。老宋讓我別著急,方法總比問題多。

下午四點半,智利的陽光大不如前。時不我待,商量的結果是,老宋搭車返回瓦爾帕萊索,拿著錢直接把修車店的師傅帶過來。我留下來守車。這是我們能想到的最有效的辦法。

老宋搭了一輛奧迪。在此之前,我們倆把車推到距路邊五米開外的一處安全的斜坡上。坡上荒草枯黃,幾只智利竄鳥在灌木枝上跳躍。我挑了一塊平整的石頭坐下,讀完五六首聶魯達的詩,困意從詩集《大地上的居所》里升起來,我爬上車,把座椅放倒,躺了下來。

醒來時天上了黑影,看手機,屏幕也是黑的,沒電了。老宋百密一疏,臨走時沒把車鑰匙留下,想在車上充電不行,看看車上的時間也不行。我到車外伸了個懶腰。眼看夜晚如黑幕垂天而降,老宋聯系不上我,一著急,很可能油門一踩就錯過去了。我爬上車,坐到車頂上點著煙。在這荒郊野外,一輛車和坐在車頂的人你看不見,明明滅滅的煙頭還是容易發現的。果然,在這個平緩的拐彎處,偶爾經過的車輛大都把速度放得更慢,以便弄清楚半空中為何突然亮了一盞小紅燈。還有一個哥們兒打開車窗對我喊:

“Good job.”

天徹底黑下來,不知道晚上幾點。兩道車燈打過來,顯然沒走正道,燈光直直地奔著我來了。我一下子沒站起來,盤腿坐久了,腿麻軟跟酥了似的。燈光定住,我遮住眼。我知道不會是老宋,它是從圣地亞哥方向來的,我還是問了句:

“老宋嗎?”

車窗降下,一個女聲,西班牙語。見我沒回話,改用英語又問:“要幫忙嗎?”

“謝謝,那就告訴我現在幾點了吧。”

對方一定覺得這要求有點怪異,她笑了一聲,說:“智利時間,晚上六點二十六分。”

“謝謝。”腿腳恢復了知覺,我跳下車。

對方也從車里走出來。在車燈的余光里,能看出是個漂亮的姑娘,高挑,長頭發,穿一件黑色的皮夾克。“車拋錨了?”

“算是,我朋友去找修理工了。”

“打不著火了?”

“鑰匙被帶走了。你怎么知道車打不著火了?”

“大冷天,誰會坐在車頂靠抽煙取暖?”

遇到聰明又有意思的人了。我縮縮脖子原地跳了兩下,把煙盒遞過去:“要不一起來一根?”

她沒客氣,抽出一根,夾到噘起的上嘴唇上聞了聞,說:“中國的?日本的?我猜是中國的。”

“為什么是中國的?”

“味兒像。”

我向她伸出手:“老革命。”

她愣一愣,立馬回過神,笑起來,握了一下我的手。“我在古巴待過半年。”

我說:“同志。”

她又笑:“同志。”給她點煙時,她打了個哆嗦,吐出一口煙,說:“下露水了,到我車里抽。”

寶藍色的雪佛蘭。她把車開到斜坡上,停在老宋的尼桑旁邊,我坐到副駕駛座上。表盤上方有一瓶香水,我喜歡的薰衣草味。她把瓶蓋闔上:“抽完煙再讓它工作。”

一是一,二是二的姑娘。“智利人?”

“也可能是墨西哥人。”

這個回答別致。“雙重國籍?”

“國籍是墨西哥。我爸爸是智利人,當然這是我媽媽說的。”

這種事常有。再問下去涉及隱私,到此為止。我掏出手機,問可否借她的車內電源充下電。我問得謹慎。要充電,就要耽誤時間,這大晚上的,還在荒山野嶺,人家一個大姑娘。沒想到她爽快地答應了。

“愛充多久充多久。”她說,找到充電線。竟然是萬能的,不知道是不是咱們義烏產的,反正總有一個接口適合你。“十二點之前到瓦爾帕萊索就行。”

“有事?”

“見我媽。明天我爸生日,她非要跟我一起慶祝。”

“冒昧問一句,你爸呢?”

“誰知道呢。不說我了。你是干什么的?”“考考你眼力。”

“藝術家?”

“眼夠毒,你會算命?”

“我學過一點占卜。你不信?你冷?我開點暖風。”

“我當然信,”我說。善解人意的姑娘,真有點冷。“你說你是天使我都信。”

姑娘大笑起來。“再來一根。”她夾著煙叼在唇上,腦袋湊過來接火。我摁下打火機,紅黃的火苗照亮她的臉,高鼻梁,濃眉毛,大眼睛,唇線清朗柔和。比墨西哥人的皮膚白,她媽說的沒錯,他爸很可能是智利人。

“看什么呢?火!”

“抱歉抱歉,”我把火遞上去,“失態了。沒見過你這么漂亮的姑娘。”

她一撇嘴:“討好女孩也不知道換個謊撒。”

“討好女孩我從來不撒謊。”再聊下去她可能要生氣,充了一會兒電,可以打開手機了。

“真的?”

我說的大實話。手機開了,很安靜。沒有電話進來,也沒有短信。她突然欠起身子,在我的左腮上迅速親了一下。我轉過臉看她,她又欠起身,以相同的速度把嘴送過來。親完了她想笑,我沒給她機會,我比她的速度更快,一把攬住她的脖子。不能讓她回去。事不過三,事情當然不能過三,兩次就足夠了。

兩張充滿烤煙味的嘴巴無縫銜接了多久,沒有表,也看不到手機,我估算不好。也不必去估算,這個深秋的夜晚我們有的是時間,我一時半會兒等不來老宋,她好像也不愿意早早地去見她媽。把時間放到一邊,我的注意力集中到她舌頭上,那就是個芭蕾舞演員,柔韌、有力,彈跳力一流。

終于可以喘口氣了,她的眼神突然專注起來,盯著我超過五秒,聲音降了八度,幾乎是耳語,說:“到后面去。”

我下了車,車燈已經關上。等我拉開車后門,她已穿過前排兩個座位之間的空當到了后排座位上。她的個頭不小,比我想象的要靈活得多。后排的三個座位并在一起,也比我想象的更遼闊。

瓦爾帕萊索無邊的黑暗籠罩下來。露水旁若無人地落在一輛孤獨搖晃的寶藍色雪佛蘭轎車上。當然,在醒著的智利竄鳥眼里,此刻這輛奇怪的車肯定也是黑色的。

手機突然在前排座位上響起來。我選的來電提示音樂,《鈴兒響叮當》。應該是老宋,總算有信了。我伸出手去摸手機,被她一把拽回來。

“不許接。”她說。

我們任由鈴兒一直響下去,直到車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的聲音。

最后,我們也安靜下來。我給老宋打回去。老宋一直在電話那頭說抱歉,沒想到屋漏偏逢連陰雨,找了半天才找到修車店,好不容易說服師傅愿意野外作業,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十字路口跟另一輛車追尾了。掰扯了半天,交警那邊剛把手續走完。少安毋躁,半小時準到。我把老宋的話翻譯成英語給她聽,她理著衣服害羞地低下頭,說:

“跟他說,不著急,這段時間我們很充實。”

我嘿嘿地笑。她叫埃萊娜。她把車頂燈打開,從被匆忙推下座位的包和方便袋中找水給我喝。先在前排座位后面撈出一個袋子,又在后排座位底下摸出一個布包。包上繡著墨西哥式的花朵,布包兩面一面一朵仙人掌花。

“這是什么?”我問。

“我媽的鞋。她只穿布鞋。”

“可以欣賞一下嗎?”

她遞過來一瓶礦泉水。我打開布包帶子,第一眼就看到了鞋頭上的繡花圖案。我把帶子系上,像什么都沒看見。

“令堂為什么只穿繡花布鞋?”

“喜歡唄。準確地說,是我爸爸喜歡。”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令尊現在哪里?”

“這得問上帝。長這么大我就沒見過。”

“去世了?”

“可能吧。我媽媽認為他只是失蹤了,躲在智利的某個角落里不肯出來。不出來也不行。我媽媽發誓,就是藏在老鼠洞里也要把他揪出來。”

“所以她就滿世界地找,流浪討飯也在所不惜?”

“完全正確。我們家族的女人都一根筋,對上眼兒了,到死都不撒手。你也能掐會算啊?”

“看過幾頁塔羅牌的書。啥叫對上眼兒了?”

“我也不知道啊。”她說,把臉頰往我長了一天的胡楂上慢慢蹭,話多起來,“你懂塔羅牌?我也會一點,我媽媽教的。她算得才叫準。所以,她做什么我都不勸,勸也沒用。對了,”她把腦袋往后撤,捧住我的臉,一寸一寸又湊過來的眼睛里幽光閃動,“你叫什么名字?”

手機又響了,還是老宋。我對埃萊娜做個手勢,說:

“稍等,先接個電話。”

我很想問問老宋,除了香煙和錢,關于那些流浪的吉卜賽女人,他還了解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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