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夏天出差西安,于街角偶遇一名江湖藝人表演,印象最深刻的一段,是倒立行走、跳躍、舞蹈,引得圍觀者頻繁鼓掌,也勾起了我的一段記憶。
幼時老家,每逢紅白喜事,都會出現這么一個人——十八九歲,長得不高,穿著破舊的衣服,頭發蓬亂,面容丑陋,說話結結巴巴的,人們叫他“瘋子”。鄉親們對瘋子又厭又喜,厭的是他渾身臟臭,喜的是他會表演倒立。
聽人說,瘋子來自不遠處另一個村寨,人也不是真瘋,只是腦子沒長好,智力只停留在幾歲。但不知怎的,偏就習得了這么個倒立走路的本事。家里條件有限,但凡附近有個什么酒席,一定上門吃上幾天,已經四里八鄉聞名了。
后來我年歲漸長,外出求學,假期回家,逢著村里酒席,再也沒遇見過瘋子,聽人說,出去打工了。兩年多前,與村人提及瘋子,得到消息,早已去世好幾年。憶及過往,心里不免唏噓,后又反復在想,像“瘋子”這樣的人,在遼闊塵世會經歷些什么?內心會不會像看起來那么簡單?是否跟常人一樣有自己的夢想、思考甚至欲望?當他將自己顛倒過來,眼睛看到的又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這便是《倒立》的緣起。
作為一種獨特的姿態,倒立意味著顛倒、眩暈和迷幻,更意味著矛盾、卑微和苦難。它是主人公獨特的行為和技能,是一種看待生活和世界的角度與姿態,更是一種應該被關懷被接納的人生與命運。生活中的“倒立”者比比皆是,他們生來卑微,但值得被尊重;看來白紙一般,卻有屬于自己的遼闊;澄明簡單,但有隱秘幽微需要被接納,被擁抱,被溫暖。塵世中的每一個人都是這樣,值得被關注和了解。
這大抵便是我想要表達的,也正是我理解的文學要抵達的——它應該是利刃,從庸常的生活中切開一道口子,給人疼痛,也給人以光;它應該是燭火,點燃一束璀璨的火焰,又可能一把將萬物融為灰燼。可能,是我反復書寫的意義。而在《倒立》里,這種可能就是——點燃一束春天的火焰,撒下一枚向難而生的種子。它對我有意義,可能,對“倒立著”的人們也有一丁點兒意義,聊勝于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