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照耀吧，我的孩子（組詩）

□林建勛

接受照耀吧，我的孩子

接受照耀吧，我的

孩子啊，那隱匿于物質，又別于

物質的花香

簡單、通透，如綿如劍

我的孩子啊，當你在塵世

摸索著醒來，那束光

早就等在那里

無須彎腰，也無須供俸

只要伸出手

她就會，順著你的毛發，滲進

骨頭里去。我的孩子啊

我要讓你緊緊抓住，并

無時無刻地帶著她。那是

一生一世，對你

掏心徹肺的燈盞

但是孩子，你要記住，不要過分期盼

盛夏的太陽。對你來說

只有針眼那么大的一縷微光

就夠了

防空洞

幾米不見人。只有無盡的蜿蜒

在黑暗中轉彎，轉彎

歲月在倒退，隨手電執拗的光

墻壁像銀屏，子彈的劃痕

陷入回憶的微顫。時空中的蠕行

進入者也是傾聽者

幾十米不見人。只有

眼底的潮濕。而轟炸還在繼續

我們像從前那樣小心翼翼

瑟縮的身體挨著身體

在隧道中穿梭，或按兵不動

把火與熱血的青春還原

幾百米不見人

硝煙已散盡，劃痕依舊

傾聽者也是朝拜者

不斷深入的痛感，讓我們心貼著心

把對史實的體驗

緊握成信仰的拳頭

三 月

那是柳條叢，圍攏的土地

駁冗而潦草

你必須承受的蟻穴：牌桌上

投擲的色子自由旋轉

你必須回憶的童年

是透明的。小小的晶體

在蚌殼里蘊育千年開啟

只需要一瞬間。看到太陽我想到

循環，煙塵的新生與溶解

想到盤村的河，此時

誰繞著誰在轉——

命運、因果、風聲……那么多語言

仿佛每一句，都是

一場罪行。田野已經

睜開。一群牛低下頭

像從凌亂的戰場小心翼翼地

拾起呼嘯的琴弦、子彈和

尚有余溫的尸骨

舞 臺

幕布拉開。舞者像云影時聚

時散。“高高的興安嶺

一片大森林……”

音樂的構想，發乎想象

止于筆墨。靈魂從沉默中爆發

但無須使用翅膀

風之所以吹，是因為

民俗體內殘余的冰。喧響的掌聲

源自樹干牽動了暗處的枝葉

而篝火，是木的本體

在閃光——舞臺高高在上

作為旁觀者，我有

自己的戲碼。比如在節奏中

迷路，看星空零而不散的鳥群

比如像羽毛一樣落下來

牽緊你的手，聽你附耳說：我

我輕輕應答：我們

辰 龍

在吟唱的

肌膚的

褶皺

在不斷深入的

盛大的

云朵

扶搖——

無需攜帶鄉土

只要有水

不用懼怕風

只要有水

仰起的眼，不必

心生醉意

只要有水

波光的萌動、起伏和縱橫

——你的生處和歸宿

七 月

七月探出尖銳的長矛

我從床上起身。夢的碎屑

都是血。樹的枝葉

在窗外迎風而舞

沒有音樂。仿佛是寂靜

觸發了更深的寂靜

一個紅色的戰場——

黑夜你能做很多事情

回憶、沖鋒或者包裹起

內部的鋒刃

用歷史的矛碰觸現在的盾

并在一首詩中呈現

你需要穿過時光

熱血和信號彈。水經由水也

止于水——這平和的幸福

就是用你擁有的去開啟

你未曾擁有的

石 頭

當我指著一塊石頭說：石頭

它已不再是石頭。而是

一個心結。對事物的認知

從指馬為馬到指鹿為馬

從啼哭開始，我不停洗手

在胎液，清水和沙塵暴

污濁一部分

脫落，一部分沉入肉體

替魚思考練習吐泡泡、辨識餌

替老虎思考

把流線的王圈成籠子

替自己思考——

施暴者與受虐者

輪盤轉動，指針指向哪兒

角色的互換。動與靜

并無實質差別

當我指著一塊石頭說：我

它便是我——時光粗礪的外表

隧道的內核

十 月

他為你加溫

當太陽和蘋果同時

懸掛在枝頭。秋風劈薄

你的身影又敲響一扇門

楓葉變紅并迅速燃遍山野

他為你研墨

當一只顫微微的畫筆伸出

描寫血肉的通透

以及通透中脈的縱橫

馬車奔過土路濺起的塵灰

像虛掩的幕布掀起來——

看見優雅而羞澀的新娘

研墨，是為傾盡天地之水

讓愛降下。加溫

是讓秋日之骨更加凝實

而后一扇門洞開

我注視之霧與楓葉之火

相融并浮游于大海

游 園

想你，用剪刀裁開春風，用皺紋

剖開皺紋。想你，把樺樹皮

折成圓形。讓原始的貧瘠

在圖案里縱馬

想你，表情安詳甜膩

穿針引線

縫起白銀納世襲的草木

想你，風箱一樣

佝僂體內的山水，頭彎向大地

想你安靜地走出去

在園子里消失

只剩下一縷輕輕的門聲，和階前

被蒼苔掩住的屐齒

只剩下那只樺皮盒

穿越時空，如一只按捺不住的紅杏

調皮地把頭探到民族的墻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