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藏之一種

青 戊

1

結束在停車場負三層的第二次搜尋，王之一幾乎可以確定：那只名字叫作“現現”的貓咪，大概是已經找不回來了！

貓是六歲的小姑娘堅持要養的，妻子沒有表示反對。事實上，在這之前王之一一直認為自己必定已然患上了某種類似于“動物恐懼癥”的疾病。并且如果這種病癥真的存在，它的癥狀簡單來說可以表現為：害怕一切活著的，會呼吸的，會移動的……除人類以外的所有動物。如果狹路相逢，向來自大的人類通常一敗涂地，認慫的行為包括寒毛悚立、驚聲尖叫、手足無措、退避三舍；更甚的有巴不得隱身遁地者，慌不擇路，落荒而逃！

對此，王之一也曾認真地做過對癥下藥的努力。他下載了很多關于動物的視頻，內容包括科普類、萌寵、動物與人類的感情類等等。他極為認真且極力帶入感情地依次看了過去，得出的結論卻是：啊，這個視頻拍得太模糊，可見拍攝之人手抖得厲害。嗯，這個主人確定不是把寵物當孩子養嗎？可是給狗狗穿鞋子這樣的操作真的正確？存疑！咦，這個科普做得專業，實地拍攝的草原真是太美好了……至于“動物恐懼癥”的療程！算了，王之一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他安慰自己，不喜歡小動物又怎么了？他對人真誠，壞事不為，好事盡力，坐公交還能偶爾給老奶奶讓個座呢，怎么也算是個有愛心的人了！

回想了一下整個丟貓的過程，王之一覺得非常蹊蹺也十分委屈，他認為這事完全不能怪他！

今天是六月一日，國際兒童節，同時也是星期一，一個普通的工作日。按照慣例，小姑娘會放假一天，而妻子需要按時上班，王之一自己則會有一個下午的卑微假期。

前一天晚上，王之一和妻子就商量好了。早晨先把小姑娘送到外婆家，王之一下班了就先接小姑娘去附近的購物中心隨便玩點什么，等妻子下班了再去找他們會合。晚上他們就能一起陪小姑娘看場“六·一”特映的動畫片或是去商場的游樂園玩個盡興。小姑娘自然十分期待，當然，購買必不可少的兒童節禮物的事情就落在了擁有半天假期的王之一身上。

這本來是個完美的計劃，王之一也覺得并沒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可是，變數就出在，他們都忘記了還有只剛養了不到三個月的叫現現的貓咪。自從現現成為了他們家的一員，小姑娘只要回到家基本都會和貓咪形影不離，連吃飯都舍不得放下。有時候貓咪被小姑娘擼得煩了，就“喵——喵——”地發出生氣嘶吼的反抗聲音。對此，王之一便身體力行地落荒而逃，直接以活體證明了“動物恐懼癥”的臨床表現。

“王爸爸，王爸爸，我能把現現帶去外婆家嗎？”臨出門時，小姑娘特意穿了鮮艷的帶著蕾絲邊的雪紡裙子，紅著一張圓圓的臉蛋，摟著貓咪依依不舍地問。

“恐怕不能，我的小姑娘。”王之一很想上手捏一捏這張看起來肉嘟嘟，柔柔嫩嫩，想必十分好捏的圓臉蛋。但是，他忍住了伸出手的沖動。

“聽話！王爸爸中午下班了就來接你，今天一整天我們都會在外面過“六·一”，你不是已經期待很久了嗎？所以，今天我們就先讓現現自己在家待一天吧。”王之一依然不能適應和貓咪離得太近，于是以眼神示意小姑娘把貓咪放下，他們該出門去外婆家了。

“可是，我一點也不想和現現分開啊。”小姑娘委屈地跟在王之一后面，隨著他一起出了門。

安置好小姑娘，已經過了早上八點半。時間有些吃緊了，王之一提了速，在有驚無險地順利通過兩個紅綠燈后，終于駛進了辦公樓下的停車場。熟練地打著方向盤把車停進停車位，王之一習慣在下車前再稍微坐上一會，利用這一小段時間整理一下儀容儀表，也整理一下雜亂煩躁的情緒。

雖然才剛進入六月，南方的這座小城已經開始變得悶熱了，王之一早早地開起了車內的空調，這會看著所剩無幾的油量，他嘀咕了一下，這油是越來越貴，且越來越不經用了。他尋思著，看來下班得先去加油了。

而關于貓咪現現的變數，就是在這時候出現的。在陰暗的停車場負三層，王之一坐在自己的小轎車里，猛然聽見了一聲凄厲的貓叫聲。

“喵……”

王之一全身的汗毛在這一聲詭異的突如其來的貓叫聲中倏然悚立了起來，它們像自然科普片中被快放得破土而出的嫩芽，一簇簇在他身上炸開，一滴冷汗瞬間從他那略帶油光的腦門上滑了下來，跌碎在胸前的方向盤上。

哪里來的貓？為什么會有貓叫？

可是這聲音的發源處離他實在太近太近了，王之一幾乎可以確定，現在他和這只看不見的貓咪正處于同一個狹小的空間里，它窺探他已久，而他竟然毫不設防地在這種窺視的目光下舒適地坐在車里，吹著小風，行在路上。王之一覺得他的“動物恐懼癥”就要病入膏肓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僵硬地轉過頭，一眼望見了正舒服地窩在他的車后座上的貓咪現現。

王之一不知道現現為什么會出現在他的汽車后座上。是小姑娘嗎？她出門的時候蓬松的裙子里面藏了什么？是現現自己跟來的？關上車門的時候他為什么沒有發現？王之一覺得這是件很蹊蹺的事情。然而，此刻他只想迅速逃離這個密閉的空間，在那只貓咪發現他（他確定它其實已經發現他了），并向他發出任何訊號之前。他得讓自己安全撤離，并擇一個它無法看到的地方悄悄地躲藏起來。

王之一確實也是這樣做的。雖然在這之前，他還是非常理性地把一面的車窗玻璃降下一小半，以避免貓咪在車里發生窒息。隨后，他迅速地熄火，拔下車鑰匙，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擠上了去辦公室的電梯。上班快遲到了，王之一想，工作不一定能讓人快樂，但工作一定能使人遠離恐懼！

然而令王之一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忽略了在生活的卑劣的惡作劇中從不缺少驚嚇和心懷叵測！

四個小時后，待王之一再次回到他的小轎車前，那只讓他耿耿于懷的，本應該在汽車后座的貓咪，已經不知所蹤了。

2

王之一坐在駕駛室里，打開空調，關上了車窗，靜靜地等待車里燥熱的空氣冷靜下來。他瞥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沒有未接來電，可是他覺得是時候給妻子打一個電話了。

“喂，親愛的！”

“嗯，下班了，正準備去接小姑娘呢。”

“好，我會記得買禮物的。”

“行，要適合送給小女孩的，我知道了！”

“沒什么事了……”

“好吧，嗯，親愛的，其實今晚同時上映的還有《海賊王》的劇場版呢。啊，這部動畫真是越來越長了，感覺離完結篇還遙遙無期呢。嗯，其實好希望能和未來的小朋友一起看到完結篇呢。”

“……親愛的，不如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吧？”

“……”

“不是，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是你知道我是很喜歡小姑娘的。我怎么對她你也是知道的。”

“……”

“……我只是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不，不，不！我當然把小姑娘當成自己的孩子！可是，那不一樣……！”

“……”

“算了，親愛的，改天再說吧……”

王之一掛斷了電話，他承認他在內心里非常想再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并且已經多次向妻子提出了這個想法。可是每次只要一說到孩子的事情，他和妻子總會鬧到不歡而散。王之一并不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有什么問題，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對呢？可是，妻子在這件事情上的態度曖昧，既沒有一下否定，也沒有爽快地一口答應。她只是擺出她慣用的理性分析的樣子，給他算了一筆細思極恐的賬。

“這個事情是這樣的，你想想哈，現在我們兩人的工作都已經穩定了，短期之內不會有太大的波動。以我們現在的經濟條件，我們帶著女兒，生活還算過得下去。可是如果再多一個小孩，肯定無法維持我們現有的生活水平，我們的生活質量必然會大大地降低。”

“而且，如果現在再生一個孩子，誰來帶呢？我們都要上班，我肯定是不會放棄工作的，我認為你也不會。別指望我媽，我媽身體不好，常年都離不開醫院。你媽，照顧你爸都還忙不過來呢。

“……”

“所以，我理解你想要一個孩子的心情，我也不是說不生。只是現在明顯不是時候啊，再等等，再等等啊！

“……”

王之一知道這事也不能全怪妻子，并且妻子的分析其實是很中肯的，即使冷漠但這就是現實！可是王之一就是覺得悶悶地憋了一股子氣，這氣脹在一個看不見的氣球里，不上不下地堵在他的心口上，完全找不到發泄的地方。

于是，王之一決定先不把現現走丟的事情告訴妻子！

他幾乎可以預見，妻子如果知道貓咪走丟的事實，一定會非常非常地傷心。她可能會歇斯底里地命令他馬上回到停車場，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的現現找出來還給她！也許會擔心到淚流滿面，夜不能寐！久久陷入對現現的愧疚和擔憂以及對他的埋怨和憎恨中！甚至小姑娘，那個鐘愛一切毛茸茸物件的越來越古怪的小姑娘！她一向深諳怎樣利用弱小的柔軟達到目的，她在得知事情的真相以后，一定會就地打滾撒嬌，無法哄勸，并且會在號啕大哭過后把臟兮兮的眼淚和鼻涕都抹在他潔白的工裝襯衣上！

然而，其實這些都不重要，至少不那么重要！王之一覺得萬分沮喪的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海賊王》終于上映了。但她們都不看《海賊王》！也無法想象一艘忒休斯的船是怎樣駛過了星辰大海！

王之一想，他最大的心愿無非是有朝一日能和兒子或者兒子的兒子溫馨地坐在一起，他們會一起見證《海賊王》的結局，看看那只無所不能的船最后到底去到了哪里。

王之一陡然就生出了一種報復的快感！他故意的！他就是不告訴她們！并且在這件事情上他又能怎么樣呢？他盡力了！這不能怪他！誰又能精準地在到處都是漏洞的城市里找到一只自愿躲藏起來的，液體狀的貓咪？

車里的溫度已經降下來了，王之一把車開出停車場。汽車匯入川流不息的車流的過程，像極了一滴水匯入無邊的大海。

3

王之一從外婆家接到了小姑娘，之后按計劃他們要去附近一家已經去過無數次的購物中心。這個購物中心已經很老舊了，王之一記得他當時就是在這個購物中心追到妻子，并順利向妻子求婚的。那時妻子比他大五歲，和前夫有一個兩歲的孩子。而他還是個愣頭愣腦卻又意氣風發的小伙子！可是，還有什么能比向世人都不看好，都反對的愛情做抗爭，更讓人血液賁張的事情？年齡的差距，親子的障礙，世俗的偏見……王之一就這么抱著一腔孤勇和視死如歸的激情，奮不顧身地一腳踏上了一條新的航線！不問迷途！

而此刻，王之一覺得他已經離他的小船越來越遠了，他的汽車后座上正坐著他毛茸茸的小姑娘。他甚至因為突發的貓咪走失事件忘記給汽車加油，以及給小姑娘買一份“六·一”節禮物了。他想一會到了購物中心再找機會去吧，這樣的事情總是有機會的。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說話，氣氛有些尷尬。王之一沒有提起關于貓咪現現的事情，小姑娘也沒有提起。王之一不相信小姑娘會忘記這些，他頭一次怪異地察覺到，他們兩人之間正建立起一種怪誕的默契。他決定不打破這種默契。

購物廣場人很多，到處裝飾著五顏六色的氣球和彩色緞帶。穿著卡通造型，戴著卡通頭套的工作人員被一群群孩子們圍繞著，笨拙地搖搖擺擺。王之一分辨了一下，有白色的喜羊羊和黃色的唐老鴨，真是個有意思的搭配！

王之一看了看時間，下午兩點，離妻子下班再趕來購物中心大概還有四個小時的時間，可是這等待的時間里，他們總得做些什么。

可是做些什么呢？王之一帶小姑娘去和卡通人物拍了照，小姑娘得到了“喜羊羊”送的一個發箍作為禮物。然后他們一起去吃了冰淇淋，香草和草莓口味結合在一起有一種很夏天的氛圍。天氣越來越熱了，小姑娘在烈日下有些昏昏欲睡，這讓他也覺得有些渾渾噩噩了。離妻子的到來還有三個半小時，王之一覺得有些焦慮，他得想辦法去給汽車加油和買“六·一”禮物了。

抵不過炎熱的天氣，王之一最終還是帶著小姑娘回到車里，擰開了空調。車里的溫度慢慢涼爽了下來，小姑娘開始犯困并開始十分煩躁地哼哼唧唧地鬧起了覺。

“王爸爸，王爸爸，我要聽故事，你給我講那個玫瑰花的故事嘛！”小姑娘的童音奶呼呼的，王之一卻覺得自己像一塊快要膨脹到炸裂的蛋糕，突然被糊上了一坨黏糊糊的奶油。他覺得頭暈腦脹，這無比折騰的一天，他想自己可能是感冒了。

玫瑰花的故事？可是哪個故事是關于玫瑰花的？王之一竭力在糊成一團的腦袋里搜索‘玫瑰花’的關鍵詞。他想起他當初追求妻子的時候也給她買過很多次的玫瑰花。雖然那時他還是個經濟拮據的小伙子（雖然這點到現在似乎也沒有太大的改善）。王之一在妻子之前并沒有給其他女孩送過花，更別說是求愛的玫瑰花了。所以，他永遠無法忘記他第一次走進一家花店，志在必得地請花店老板包了一束玫瑰以及在得知這束玫瑰的價格后，猝不及防的窘迫。

然而即便這樣，那時的王之一還是仗著年輕氣盛，硬是憑著一腔熱血渡過了難關。好在結果是幸運的，他不得不承認玫瑰是多么美好而充滿誘惑啊！那時的妻子抱著他送的紅玫瑰，臉頰也微微帶了些紅暈，眼睛亮晶晶。王之一覺得他在妻子的眼睛里看到了星辰大海，他一瞬間就擁有了整片的星辰大海。

但是關于玫瑰花的童話？嗯，有了。

“從前有一個小小的星球，星球上住著一個小王子。小王子一個人生活覺得非常寂寞，于是他種了一朵玫瑰花。”王之一憑著記憶敘述了起來。

“玫瑰花是多么美好啊！每天清晨、傍晚、深夜，小王子都細細地照顧著它的玫瑰花。小王子愛上了玫瑰花，他認為它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玫瑰花”。

“……然而玫瑰花太驕傲了，它認定小王子一定不會離開他。”

“……可是勇敢的小王子要去開啟他的探險了！小王子在探險的旅途中遇到了很多新的朋友和新奇的事情，他遇到了什么呢？嗯……”故事具體是怎樣的，王之一其實早已經記不清了，他覺得他的腦袋越來越沉，憑著模糊的記憶，他幻想自己成為了住在遙遠星球上的小王子，他曾照顧過一朵只屬于他一個人的獨一無二的玫瑰花。

“王爸爸……王爸爸，可是，可是后來小王子遇到鳥了嗎？……鳥去哪里了啊……？”小姑娘在似睡非睡的邊緣拼命眨著眼睛，口齒不清地問。

鳥？《小王子》這個故事里面有描述過一只鳥嗎？王之一確實記不清了。他看著小姑娘逐漸閉上的眼睛，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小鳥啊，可能正躲在鳥巢里睡覺吧，睡吧，我的小姑娘……。”

小姑娘于是真的睡著了。王之一看了看時間，離妻子到來還有三個小時。他知道他得去給汽車加油并且給小姑娘準備兒童節的禮物了。可是此刻，王之一竟覺得自己像極了那只他幾分鐘之前才杜撰出的鳥，窩在柔軟舒適的鳥巢，幾乎就要睡著了。王之一想他的感冒一定是加重了，或許這會他得暫時先變身成為童話里面的那只鳥，他得先睡一會了。時間尚早，尚早……任何事情都還來得及，還來得及的。

4

王之一很快就睡著了，恍惚間他聽見了貓咪的叫聲：“喵，喵……”一聲聲，離他忽而很近又忽而很遠。他不確定這是不是走丟的現現在城市游蕩一圈后又找回了原地。可憐的小貓咪啊，世界盛大卻也極度危險。誰也不知道在哪個隱蔽的角落里是不是也藏了這么一只離家出走的小貓咪，它們曾沉溺于一場與城市的迷藏，不是每一次都能再次找到安全的庇護。

“喵，喵……”

小姑娘在持續的貓叫聲中揉了揉眼睛，醒了過來。王之一眼睜睜地看著小姑娘向貓咪張開了雙臂，她的蕾絲花邊的小裙子被風吹得鼓了起來，她一把把貓咪抱在懷里。

然后，她轉過身子向他做出了告別。

她說，王爸爸再見了！現在我要和我的貓咪去城市冒險了！

王之一有些懵懂，他不是很能理解眼前正在發生的事情。而正當他不知所措地想要給出一個恰當的反應的時候，妻子出現了。

王之一在一瞬間重新獲得了安全感，他覺得自己終于得到了拯救！失而復得的貓咪；被安撫照顧得很好的小姑娘；似乎能解決一切問題的妻子。哦，雖然妻子和小姑娘可能會生氣，他還是忘記給汽車加油了，也沒有來得及給小姑娘挑選一份“六·一”節的禮物。可是沒關系，她們有向他生氣的資格，她們盡管朝他生氣。他都會補上的，他發誓！

王之一想，接下來按計劃他們會一起去看一場兒童場的動畫片，或者去兒童樂園玩到盡興。怎樣都好！好吧，我答應會給小姑娘買爆米花和冰可樂的兒童套餐，會認真地在動畫結束后跟她討論動畫片中她最喜歡的那個卡通人物。我不會再弄丟貓咪了，我知道它的名字叫現現。王之一回憶了一下，他有多久沒有再送給妻子哪怕一朵紅玫瑰了？他記得公司不遠處似乎新開了一家看上去還不錯的花店……

“喵……”

一聲凄厲的貓叫讓王之一猛然驚醒了過來，他覺得頭更暈了，眼皮沉甸甸地粘在一起不愿分開。

我現在在哪里？剛才發生了什么？

王之一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恍然若失的夢，在夢里他似乎有一個還不錯的結局，可是這個結局又似乎讓此刻的他覺得沮喪不已……

可是，現在是什么時間了？

車里沒有開燈，應急燈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熄滅了。王之一一眼望向透明的車窗，發現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已是暮色四合。

“砰”的一聲，王之一感覺腦袋里有根繃得緊緊的弦，突然斷裂開來。他像突然回過神似的，猛地轉過頭看向汽車后座。

小姑娘呢？他的毛茸茸的小姑娘呢？

車門都關得好好的，甚至連車窗都一絲縫隙也沒有。王之一覺得汗水已經完全浸透了他的白色工裝襯衣，他在溺水般的窒息中感到一陣類似滅頂之災的絕望。今天早上，貓咪現現趴在他的汽車后座上，他弄丟了現現！不久之前，他的小姑娘還舒舒服服地躺在他的汽車后座上睡著，他再次弄丟了他的小姑娘！

王之一覺得整個人都軟成了一團黑沉沉的失去了氣壓的烏云。他的頭越來越暈，他幾乎無法遏制地將要再次進入昏睡了。王之一以殘存的最后一絲理智，使出最后一絲力氣拉了拉車門，車門被鎖住了。

車子早就熄火了，他最終還是沒來得及去不遠處的加油站給汽車加上油。窗玻璃關得密密實實的，他記得這幾塊是后來他和妻子一起選配的，他確信即便自己是在力氣充沛的時候，也并沒有徒手就能打破它們的力氣和運氣。

王之一覺得自己的思維已經開始變得混亂了，一些光怪陸離的畫面像被裝進了萬花筒又投影在了巨大的幕布般在他腦袋里面閃現，他強迫自己不能睡去。

妻子！對，妻子應該已經來了吧！妻子找到小姑娘了嗎？妻子發現貓咪不見了嗎？妻子發現他不見了嗎？妻子會找到他嗎？

……

會的，一定會的！

王之一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他覺得他得做些什么來分散一些注意力。

于是，鬼使神差地，王之一拉開了汽車前座的某一個抽屜，什么東西從里面滑了出來，王之一努力分辨。

那是一份人壽保單和一本童話故事書。

人壽保單？妻子有買過這樣的保險嗎？是誰的保險？受益人又是誰？算了，不重要了。

王之一又捧起了童話書，努力分辨著書名：王爾德《夜鶯與玫瑰》。

《夜鶯與玫瑰》！王之一想起來了！原來關于玫瑰花的童話故事真的不是只有《小王子》而已啊！《夜鶯與玫瑰》這個故事說了什么呢？王之一努力回想。

“一個少年愛上了一個女孩，他想邀請女孩跳舞，但是女孩提出要一朵紅色的玫瑰。”

“……夜鶯為了給少年獻上一朵紅玫瑰，答應整夜唱歌并讓玫瑰把刺插進了心臟。”

“嗯，……最后，夜鶯得到一朵紅玫瑰了嗎？他又得到了嗎？”

……

王之一實在記不清了，他逐漸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被遺忘了……

所有的畫面都在離他而去，在意識消失前，他恍惚又聽見了一聲貓叫，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不知來源于何處，有貓躲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