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說：你好（組詩）

浙江/流 泉

有那么一天

你挽著落日

大海挽著你黝黑的臉

仿佛一塊失憶的石頭

你叫不出每一朵浪花的名字

孩子們追著風，在跑

遼闊的海面上

波濤追著潔白的海鷗，在跑

仿佛一尊被歲月雕刻的菩薩

你叫不出每一個孩子的名字

在你的慈祥里

你吞下了塵世間所有的悲歡

夏雨當為甘露

擇荒地一二

植南瓜三株、茄子四株、辣椒五株

間雜六七紫蘇

仿村中老農，心思收回

只在乎手里“春播夏種”

烈日當空

酷暑中，忘卻人間寒涼

重修農事，泥土

不薄

捋草，澆水，施肥

——菜蔬葳蕤，一天一個樣

苦樂如夏雨，點點滴滴

洗心

洗塵埃

大地說：你好

廢棄的碼頭

舟楫遠去

號子連綿成一條江的蒼顏

煤油燈下，老船長寫給未來的信

還停留在上世紀的

郵路中

風，一遍一遍

吹拂兩岸的楊柳樹，而一些起了

銹花的鐵坨

靜臥，仿佛記憶凝固

碼頭的風月

一聲欸乃

時光，被濤聲用舊

新生的漣漪

是新生的敘述，大開

大闔

有人還在埠頭，搗衣

有人還在江邊，垂釣

寬闊的水域里，一艘游輪

正拖著藍天的

倒影——

是誰？

在江岸林立的高樓上，將頭顱

一再抬高。而那些

曾經被廢棄的

此刻，又在悄悄聚攏

有一些

像我們的愛情，稍不留神

就化作頭頂的白云

在彼此輕輕打開的呼吸中

飄來，飄去

我有對美色的偏心

牛車緩行，運載一千朵棉花

天空中，一千朵白云飄來飄去

有一朵飄進盲人的眼睛

在河邊撿石頭的那個人

撿一塊，扔一塊

最后的一塊被他妻子

緊緊攬入懷中

石頭上布滿了波浪形花紋

鳥鳴是被春風打開的

陷入一束閃電

在一種叫春耕的祭祀中

輕輕閉上雙眼。縫在雨水里的

綿密的波瀾，像針

游走在大海中

像孕育，只被一粒種子銘記

送岳母返鄉

雨水模糊大地的

輪廓，莫名的悲傷隱匿

風從來不會告訴，生死就像花開

花落

這個春天

岳母突然收住腳步，祈禱

永遠沉默在祈禱里

來不及說出的話，雨水替她說

來不及走完的路，雨水替她走

疾病切割肉體

憂郁，消解在木匣子里

該交還的已交還

塵世間，只一片落葉

一次漂泊中的

返鄉

護送岳母

回清江。

我蘸著雨水寫下：面朝大海

魂歸處都是故鄉

那一日，迎春

開遍山崗。清江塘潮水

漲了又漲

一只白鷺，在遼闊的水域上

抖了抖翅膀

忍 冬

暮色，在山埡口越積越厚

有人向西

有人向東

光陰的夾縫中

與一棵忍冬擦肩而過

向西的人忍住夕陽

向東的人忍住旭日

我口含故鄉

忍住一次停頓里一縷白發的蒼茫

不忍的風聲，忍住

無言處的

那一聲小小的獨白：群山洶涌

金銀花開

木葉盞

取木葉

成盞，以凈心

空明處，萬千塵埃于外

于野。一葉飄空

空是杯底的海

是葉脈擴張一顆瓷心的

曠達。甘露隨歲月滴落

成菩提

成詩書

成三兩好友聚會，扶風

問白云。生活盡在低眉處，拾來

皆美好

塵世如磐。空一葉

不空一葉

空與不空間，有人用月光

打鐵。打鐵的人，火中

取栗——

方 言

瓦罐里

盛著過冬的口糧

羈旅上

一遍遍搖響屋檐下的鈴鐺

風吹到哪兒

后山的蝴蝶就飛到哪兒

家，穿在身上

一整個故鄉的方言，穿在身上

步履越來越重

卸下肩背的石頭，石頭落地

砸疼了異鄉

多少次

比喻抬高漸漸彎下的脊梁

仰望，觸到滿天星光

那是白發

點亮了燈盞，老父親扶著

蒼色門框

默默的，一聲聲小小的乳名

將遠方喊成

——我和小紅，坐在高高的

木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