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薯頭的鞋

山東/高 杉

紅薯頭從小沒穿過鞋。

娘生他時，連碗棒子粥也喝不上。滿月后起名，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還是娘看到碗里的熟紅薯，來了靈感，說：“叫紅薯頭吧，有了這，餓不死人。”爹一聽，馬上同意：“行，賤名好養活。”

那年月的窮人，吃飽肚子就不錯了，穿不上鞋的村上大有人在，紅薯頭就是一個，成年累月不穿鞋，沒約束的兩個腳丫子又大又厚，長年在山路上磨擦，腳掌結了一層厚厚的硬繭。十多歲時，人們就逗他說，看你腳丫子挺厲害吧。他就彎腰撿起一棵蒺藜秧子，扔到那人面前，用腳使勁碾幾下，那些長著尖刺的干蒺藜就碎了，然后把腳抬起來讓大家看，臉上滿是得意。

可惜好景不長，紅薯頭去趕集看熱鬧，回來遇上兩個老缺斷道（當地話，意為土匪攔路搶劫），掏遍他全身半個子沒有，只得放人。正當他要走的時候，老缺才發現他腳上的棉皮靴，當場用槍逼著他脫下來，讓他光著腳丫子回了村。他連跑帶顛向村干部報告，正在開會的王隊長領著兩名帶槍工作隊員趕到北大洼，結果連個人毛也沒看到。王隊長是來村里動員支前的，號召青壯勞力參加運輸隊、擔架隊，往前方運物資，解放全中國。王隊長摟著紅薯頭的肩膀，兩個人站在會場的中間。他感覺到王隊長的那只手那么熱乎，那么軟乎，那么有力量，讓他忍不住聽那只手指揮。聽著王隊長說的有道理，紅薯頭和村里十多個青壯年都報名參加了小車隊。

王隊長是個女的，不到30歲，聽說是縣委委員，男人在部隊里當團長。到區里集合前，王隊長把一雙千層底布鞋交給紅薯頭：“小伙子，送你這雙新鞋，祝賀你參加革命！”紅薯頭很感動，憋了半天說出自己的愿望：“王、王隊長，我認你做我姐姐，行不？”王隊長很痛快：“好，弟弟，咱們革命戰友本來就是兄弟姐妹！”說完，主動和紅薯頭握了手。紅薯頭激動得滿臉通紅。

跟著部隊往南走，原本說半個多月完成任務，誰知越走越遠，過了黃河了。二老順的鞋穿爛了，掛不住腳了，只得扔掉。可大冬天光著腳怎么行，紅薯頭猶豫了一下，把王隊長送他的新鞋從背包里拿出來，送給二老順。二老順死活不要，說：“這是人家王隊長送你的，你平時都舍不得穿。”紅薯頭對二老順說：“那你還要腳丫子吧？你還想完成任務嗎？這雪天凍地，你還跟我客氣。”二老順只得聽了他的話。看到二老順穿上了新鞋，紅薯頭比自己穿上還高興。他忘不了那年三十，二老順她娘給的二斤棒子面，也忘不了王隊長說的，革命隊伍里的同志，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

戰斗開始了，大車小輛呼呼地往南涌。大路走不開，獨輪小推車只得走旁邊的田間小道。紅薯頭推車走在前頭，沒想到踩上了敵人埋的地雷。等后邊的人聽到爆炸聲趕到，只見紅薯頭兩腿是血趴在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