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杜曉燕
數字作品是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系指部分或者全部依靠數字手段的方式產生并以二進制形式存在的作品。根據數字作品的產生方式,數字作品可分為兩類:一是將具備物理載體的傳統作品通過數字化手段生成的作品,例如將文字作品、美術作品等傳統作品進行數字化形成的數字作品;二是不以傳統作品為基礎直接借助計算機技術創作而形成的作品,例如數據庫、計算機軟件等。相較于傳統作品,數字作品因以互聯網技術為基礎而具備較強的可復制性、交互性。
NFT是區塊鏈技術的新興應用場景,全稱為“Non-Fungible Token”,譯為非同質化通證,國內近年亦稱為數字藏品,是在區塊鏈平臺上由特定程序生成的基于ERC-721、ERC-1155等鏈上技術標準協議而發行的獨一無二、不可復制、難以分割的通證。理論上,N F T所指代的資產可有多種表現形態,包括但不限于音樂、視頻、文字、圖像、游戲等形式。
數字作品是N F T的應用場景之一。NFT為數字作品的發展賦能,使之較于傳統藝術品在明確作品權屬、商業化等方面更具優勢。具體而言,在2021年3月,佳士得拍賣行將藝術家 Beeple花費14年創作的數字藝術品《每一天:前5000天》以6934萬美元的天價售出,引發各行業進軍N FT市場的熱潮。N FT作為新興的市場領域,具有極高的經濟價值。但在NFT市場高度繁榮的背后,知識產權糾紛或者侵權事件多發,不僅嚴重侵害各方權益更危及NFT市場安全,因而針對NFT交易背景下數字作品的著作權風險及保護進行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NFT為數字作品的發展賦能,使之較于傳統藝術品在明確作品權屬、商業化等方面更具優勢。
數字作品具有較強的可復制性,盜版侵權事件易發。在互聯網技術的影響下,數字作品盜版侵權行為簡單易行,行為人可以較低成本拷貝數字作品并在互聯網大肆傳播,嚴重侵犯著作權人的權利,影響著作權人利益的實現。具體而言,借助計算機技術,作者可通過直接二進制編碼的形式形成數字作品,也可通過數字化過程將以文字、圖像等形式存在的傳統作品轉換為以二進制編碼為表現形式的數字作品,因此,數字作品的本體為二進制編碼。值得強調的是,二進制編碼需要的存儲空間較小且易于復制,任意計算機均可進行操作。由此可見,數字作品復制難度較低。同時,基于易于復制的特性,加之互聯網技術的便捷性,數字作品可在網絡生態環境中快速傳播,具有較大的影響范圍。
數字作品著作權人存在侵權后的救濟難題。就權利人的救濟而言,以“數字作品”為檢索詞在中國裁判文書網進行檢索可得到1074個結果,其中民事一審案件701個。知識產權與競爭糾紛、侵權責任糾紛的訴訟案由占民事一審案件數量較高比例,約為92%。但數字作品不同于傳統作品,其侵權具有一定的隱蔽性,故權利人的救濟存在一定的風險。一方面,具有明確的被告是民事訴訟起訴的基本要件之一,但在計算機技術高度發達的當今時代,數字作品侵權人可以較低成本通過計算機技術手段規避有效追蹤,因而可能出現權利人知曉權利受到侵犯而不知何人所為的情況,無法通過民事訴訟的途徑對自己的合法權益進行救濟。另一方面,對于部分不以傳統作品為基礎直接借助計算機技術創作而形成的數字作品而言,技術性特征蘊于運行過程中,核心在于計算機的運行過程而非運行的結果。換言之,具有同一運行結果的兩件數字作品未必是作品與復制件的關系,可能構成兩件有所區別的作品。因此,權利人難以從運行結果確認自己的權利受到侵害,更無法在權利受到侵犯時及時尋求救濟。
數字藏品是N F T在當前階段最為主要的應用場景,NFT所具有的特性使其在數字作品的著作權保護方面發揮重要作用。每個NFT在合約內被賦予了獨一無二且無法改變的數字標識,其無法進行同質化交易,更無法完全復制。因此,借助NFT的獨一無二性,NFT數字作品不再具有傳統意義上較強的可復制性,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數字作品的盜版風險。


NFT并非實質的數字資產,而是可根據其記載的信息確認其所指代的資產權利歸屬與真實性的憑證。在區塊鏈技術下,NFT數字作品在鑄造過程中可通過智能合約對其內容進行哈希運算,將創建者和所有者的相關信息以較快速度記載至NFT的元數據中。以署名權為例,作者可通過智能合約將數字作品的內容進行哈希運算,從而生成一組加蓋時間戳且包含作者信息的哈希值,從而更好地保障作者署名權的行使。同時,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以下簡稱《著作權法》)第二十條之規定,作品所有權的轉移并不必然導致作品著作權的轉移。NFT數字藏品交易的效果一般是購買者支付一定對價后享有對NFT所指向的數字藏品占有、處分的權利。因此,除非明確為著作權權屬交易,NFT數字藏品交易的實質是財產權的轉移而非著作產權的轉移。在NFT數字藏品交易中,其存儲空間未在交易完成后發生變更,但購買者的信息已被錄入元數據并通過區塊鏈對外公示,NFT是購買者享有數字藏品一定權益的權屬憑證。各項權利的歸屬基于此而明晰,有助于更好地解決作品權屬不明的問題。
N F T的元數據可反映其所指代的數字作品的交易流程,使作者追續權的行使更為便捷。一般而言,著作權人享有的發行權受“首次銷售原則”的限制,該原則的含義為作品通過合法的途徑首次銷售或贈與后,著作權人便無權控制該作品原件或復制件所有權的轉移。此原則是出于保證商品自由流通而對著作人發行權的限制,在一定程度上侵害了著作權人的完滿利益。而追續權系作者從其作品的每次轉售中獲取利益的權利。其可實現在不干涉作品發行后的后手交易自由的前提下,為作者的創作行為謀取利益,進而補足“首次銷售原則”對作者權益的限制,提升作者的創作動力。
在傳統市場環境中,作者追蹤后續交易的成本較高,追續權對其而言并無實際價值。但在NFT交易中,區塊鏈的分布式記賬體系可實現數字藏品的每次權屬變更都有跡可循,為追續權的行使提供可能。值得強調的是,NFT數字藏品發行平臺一般基于智能合約實現交易,智能合約是儲存在區塊鏈上的一段類似ifthen語句的程序,當預先設定的條件被觸發時,程序將自動執行合約中的條款,因此,在智能合約中預先設置版稅費用的有關條件,作者可以較低成本收取該費用。以Opensea等國外主流NFT交易平臺為例,平臺規定在該平臺的NFT數字藏品交易過程中,作者可在其作品每一次轉讓的過程中收取一定比例的版稅費用。此規則契合追續權的內涵,但針對版稅費用的比例并無統一標準。故而,筆者認為,在區塊鏈技術的支持下,國家立法保障著作權人享有追續權并基于市場現狀形成較為統一的版稅費用標準,不僅可以更大程度地激發作者的創作興趣與動力,還可促使各方權益達到平衡狀態。
一方面,N F T交易有助于預防不法分子從事侵權行為,例如,保護作品完整權系一種保護作品不受歪曲、篡改的權利。作為區塊鏈領域的新興應用,NFT同樣可以實現分布式記賬,而區塊鏈具有無數節點,修改單一節點無法篡改作品信息,加之區塊鏈節點處于動態增多的狀態,修改50%以上節點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因此,上鏈后的作品極難被篡改,可以有效保障作者保護作品完整權的行使。另一方面,就侵權后的救濟而言,在NFT交易中,借助分布式記賬的區塊鏈為數字藏品所提供的權利人信息及時間戳背書,可以憑借較低的時間及金錢成本確定侵權人及相應的損失范圍。由此可見,基于區塊鏈技術,NFT數字作品的著作權人較之傳統作品侵權后更容易得到有效救濟。但不可否認的是,鑒于區塊鏈技術尚處于上升階段,欠缺直接、詳細的法律規范,加之NFT數字作品為新興事物且法律人對區塊鏈的法律運用仍處于探索階段,故NFT數字作品的侵權救濟立法規定闕如。為此,我國未來應當進一步明確NFT數字作品的相關司法適用標準,完善區塊鏈法治,將培養區塊鏈法治人才作為我國互聯網法治事業的戰略中心,為NFT數字作品的發展營造良好的法治環境,實現NFT數字作品行業的穩健發展。
原始創建是指創作者不以既存的傳統形態藏品為根據而是直接利用互聯網技術生成數字藏品。
就目前而言,我國NFT數字藏品的產生方式主要包括原始創建與衍生創建兩種模式。原始創建是指創作者不以既存的傳統形態藏品為根據而是直接利用互聯網技術生成數字藏品。與之相對,衍生創建的創作者一般是將既存的傳統藏品通過技術轉換為數字藏品。根據我國《著作權法》第三條規定,作品是“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性并能以一定形式表現的智力成果”。因此,數字藏品的概念不可直接等同于作品,進言之,并非所有的數字藏品均受著作權法的保護。在原始創建的模式下,只要滿足前述《著作權法》所規定的標準即可稱之為法律意義上的作品,而在衍生創建模式下,數字藏品是否構成作品更多時候需要依靠其所依存的傳統藏品確定。在NFT數字藏品構成作品的前提下,會存在如下著作權法律風險。
署名權,即“表明作者身份,在作品上署名的權利”。署名權系人身權,具有專屬性,無法轉讓。在NFT數字作品上鏈時,創建者亦或是權益人的相關信息會被記錄至NFT元數據中,NFT數字作品的創建者如非作品之作者,將侵犯作者的署名權。同時,署名權的實質內容還包括是否署名、以何種方式署名等權益,但在NFT應用場景下,鑒于區塊鏈技術的特殊性,此類權益的實現有時具有一定的困難。筆者認為,針對署名權侵權風險,應當要求平臺方盡到合理的審查義務以確定署名者是否為作品作者。同時,作者在將作品上傳至NFT作品發布平臺時,應對平臺情況進行充分了解,以保障自身具有的各項權利具備能夠充分行使的條件,并在出現侵權糾紛時積極使用法律手段切實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
根據《著作權法》第十條規定,“復制權,即以印刷、復印、拓印、錄音、錄像、翻錄、翻拍、數字化等方式將作品制作一份或者多份的權利”。在既存藝術品為作品的前提下,衍生創建的鑄造者(即NFT發行方)將該藝術品通過數字化技術上傳至特定的存儲空間,既存藝術品在該網絡空間復現,此過程的實質為對原件的復制,最終落入復制權控制的范圍。但鑄造者在將既存藝術品數字化至網絡空間時,未必會選擇完全復現的形式,也可能會涉及對原作品的修改或者再創作,此時便落入了修改權及保護作品完整權、改編權的控制范圍。當鑄造者非既存藝術品作者時,需要取得原作者的授權,否則構成侵權。因此,當鑄造者非既存藝術品作者時,除合理使用外,需要取得原作者的授權,否則構成侵權。
信息網絡傳播權是指通過有線或無線方式向公眾提供作品,使公眾可以在其選定的時間和地點獲得作品的一種權利。在NFT數字作品交易過程中,除“盲盒交易”模式外,鑄造者通過數字化技術將數字藏品上傳至特定的網絡空間,交易對象為不特定公眾。換言之,平臺用戶可以在其選定的任意時間或地點借助網絡技術獲取作品,此時便落入了信息網絡傳播權的控制范圍。因此,在NFT數字作品交易過程中,如未取得權利主體就作品信息網絡傳播行為的有效授權,相關主體應當承擔侵權責任。
我國NFT的發行方式一是平臺邀請制,例如幻核等交易平臺,任意用戶無法在該類平臺發布自己的數字藏品,而經平臺方確認的合作藝術家或機構可以在該平臺發行數字藏品。在此種發行方式中,平臺可以憑借較小的成本核實作者信息,取得合法授權,較好地控制作品的質量,知識產權侵權行為低發。二為自由發行制,例如像素蜜蜂等交易平臺任意用戶可以在此類平臺自由發布自己的數字藏品,無須平臺特別邀請合作。此類平臺的作品質量及作品是否具有知識產權瑕疵通常難以把握,平臺審查難度較大。

就平臺法律責任而言,NFT數字藏品平臺通常的運營模式系為用戶提供鑄造及鑄造后數字藏品存儲、交易平臺,并據此收取一定的費用,結合《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2013修訂)》之規定,平臺性質應界定為網絡服務提供者。同時,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2020修正)》第十一條規定,平臺因獲取經濟利益而應承擔較高的注意義務。一般而言,“避風港”原則為平臺免于承擔賠償責任的重要規則,但是鑒于區塊鏈技術不可篡改、分布式記賬等特性,“避風港”原則適用較難適用,故而存在一定的《著作權法》適用風險。
我國《著作權法》并未就銷毀作品的行為作出直接規定,僅以該條第十七項作出“應當由著作權人享有的其他權利”兜底性規定。基于區塊鏈技術的特性,NFT數字作品無法被刪除、毀滅。但借助其他技術手段可使N F T數字作品喪失生命活力。NFT數字作品的持有人或者平臺可將N FT數字作品發送至一個實際并不存在的地址(即黑洞地址),而后任何人均無法訪問該數字作品。借助此技術手段,盡管被發送的NFT數字藏品并未消失于世,但其喪失了應有的價值。
德國《著作權法》第十四條規定,“著作權人有權禁止對著作的歪曲或者其他損害,以防止其與著作間的精神及人身合法利益遭到損害”。同時,基于前款規定,德國聯邦最高法院通過一系列案例確認“作品銷毀屬于德國著作權法規制范圍”。筆者認為,如未經作品作者許可,將NFT數字作品發送至黑洞地址對相關數字作品的損害程度與直接銷毀有關作品相當,故而發送行為應歸屬于德國著作權法第十四條所涉及的損害作者精神權利的“其他損害”。因此,我國可以借鑒德國立法,進一步推進與NFT數字作品有關立法工作的開展,通過法律的形式對立法空白方面予以詳細規定。
N F T數字作品是區塊鏈技術同傳統作品及數字作品等融合發展的新興事物,其不僅具有巨大的經濟價值,也可在防范數字作品盜版風險、明確數字作品權屬、追續權的行使及事后救濟等方面發揮積極作用。與此同時,NFT數字作品正處于發展階段,極易發生一定數量借助區塊鏈的金融杠桿效應不斷擴大的的知識產權糾紛或者侵權事件,可能會產生經濟泡沫,危及國民經濟的平穩運行。因此,通過完善立法、培養區塊鏈法治人才、構建平臺事前侵權預防機制等方式應對N FT數字作品所存在的版權風險對營造良好的N FT數字作品發展環境具有一定的必 要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