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北海鹽監及相關問題考論
——以《李長文墓志》記載為中心

衣同娟 劉文濤

關于唐代北海鹽監，未見文獻典籍記載，目前僅見1978年山東省臨朐縣東城街道（原營子鄉）榆林店村附近出土的《唐故宗正少卿隴西李府君墓志銘》（以下稱《李長文墓志》）中有載。現存《李長文墓志》無蓋，志心方形，長寬各56.5厘米，厚8.5厘米。志文為楷書，李嗣業撰，裴弘裕書，今藏于臨朐縣博物館（圖1）。志文載李長文卒于唐乾寧三年（896），享年74歲，由此信息推出其生于唐長慶二年（822）。志文載：“廣明初，故相國崔公亦許以郡□□，□至京，旋為大憝陷關。乃隨飄蕩，次圃田。逢故相國李公領銅鹽，唯青丘天下最安地，遂屈職北海監。”由志文可知，李長文在廣明初年，曾被當時宰輔崔彥昭許以某郡官職，具體官職因志文殘泐，影響釋讀。志文中“旋為大憝陷關”應為“（廣明二年）十二月壬午，黃巢陷潼關。”①歐陽修,宋祁,等.新唐書:卷9:代宗本紀[M].北京:中華書局,1975:271.李長文剛到或未到京城長安，長安即被黃巢起義軍攻陷，朝廷運轉近乎癱瘓。李氏亦隨亂飄蕩，后在主管銅鹽的李公安排下②此時的相國李公或為李磎。見:劉昫.舊唐書:卷49:李鄘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4149-4150.，來到青丘，屈職北海監。雖然志文中關于北海監的記載只言片語，但卻能補晚唐山東渤海南岸鹽業生產管理機構記載之缺。

圖1 《唐故宗正少卿隴西李府君墓志銘》

一、關于晚唐北海鹽監地望位置的考略

關于唐代北海鹽監，志文中“唯青丘為天下最安地，遂屈職北海監”的記載雖簡短，但有一點是明確的，即晚唐北海鹽監所在地在青丘。明確唐代青丘的位置，才是研究唐代北海鹽監屬地位置及相關情況的前提。

現代關于史上青丘地望的爭議較多，計有淄博高青說、濱州濱城區說、東營廣饒說、濰坊壽光說等。筆者以為，在不同歷史時期，一地之名并不是一成不變的，隨著政權的更迭，軍事范圍的劃分，人口種族的遷徙，都會使原地名發生改變或替換，此種情況不勝枚舉。筆者擱置對不同時期青丘一名的爭議，僅對唐代的青丘地望做進一步考論。筆者認為唐代的青丘就是今山東廣饒縣東北，壽光市西北，靠近渤海萊州灣南岸一帶，論據有二：

一是文獻記載。《元和郡縣圖志》載：“（青州）千乘縣，上。東南至州八十里……千乘者，以齊景公有馬千駟，畋于青丘，今縣北有青丘縣，因以為名。”①李吉甫,撰,賀次君,點校.元和郡縣圖志:卷10:河南道6[M].北京:中華書局,1983:274.《太平寰宇記》載：“千乘縣，（青州）西北八十里……青丘，齊景公有馬千駟，畋于青丘，是此也。”②樂史.太平寰宇記:卷18[M].北京:中華書局,2007:360.從文獻記載分析，千乘縣東南距當時青州州城八十里。“（青州城）高齊移入青州城北門外為治所（今青州城），隋之北海郡，唐宋之青州，並理此。”③于欽.齊乘:卷3[M].北京:中華書局,2012:184.由此可知青州自北朝以來，州城位置與今天青州城位置變化不大，近代以來青州城周邊出土的北朝、隋、唐時期墓志記載也可佐證此論④劉序勤.青州石刻文化[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6:349-356.。唐代青州州城位置確定，州城向西北方向八十里左右的位置，就是今廣饒縣城東南部，即唐代千乘縣城。《齊乘》載：“（千乘縣）開皇三年移于廣饒城，屬青州，今縣理也。唐武德二年于此置乘州，八年廢之，縣仍屬青州。”⑤于欽,撰,劉敦愿,等校釋.齊乘校釋:卷3[M].北京:中華書局,2012:188.結合現代測繪技術可證，文獻記載的唐代千乘縣的地理位置是可信的。以此對照文獻記載的千乘縣北的青丘，應當也是可信的。由上述來考證青丘所處的位置，當在今廣饒縣東北部，壽光市西北部，渤海萊州灣南岸一帶。

《齊乘》載：“（千乘）縣北有青丘濼，即今清水泊也。”⑥于欽,撰,劉敦愿,等校釋.齊乘校釋:卷4[M].北京:中華書局,2012:303.此湖系距今6000年左右海侵后由濱河口潟湖演變而成⑦郭永盛.歷史上山東湖泊的變遷[J].海洋湖沼通報,1990(3).。“古巨淀湖——清水泊的范圍大致西起廣饒的花官、斗科等村，東到壽光的宋莊、官臺等村，南達大營、南塔等村，北到廣北農場，面積近1000平方公里。”⑧徐明廣.引黃濟青工程沿線淺層第四系沉積相和沉積環境[J].海洋地質與第四紀地質,1988,8(2).通過水文地質考察測繪結果與文獻對比，位置基本一致。此湖在解放前尚有大面積水域存在，今壽光西北部巨淀湖，即為古清水泊遺存水域，歷史上的青丘濼。縣以湖名還是湖以縣名，尚不能妄斷，但至少可佐證唐代青丘一地就在青丘濼附近或周邊。

二是北海鹽監名稱的反證。翻檢典籍，鹽監的設置，基本都是以當地地名、古地名或是以標志性山川、河流命名。如唐代溫州有永嘉監，是以溫州下轄永嘉郡命名⑨歐陽修,宋祁,等.新唐書:卷41:地理志5[M].北京:中華書局,1975:1063.；越州蘭亭監，則以蘭亭山命名⑩歐陽修,宋祁,等.新唐書:卷41:地理志5[M].北京:中華書局,1975:1060.。本志文前載李長文曾“知鹽鐵臨平監。”杭州臨平監因為靠近臨平湖而得名①李吉甫,撰,賀次君,點校.元和郡縣圖志:卷25[M].北京:中華書局,1983:604.晚唐時期，雖北海郡已廢，但北海縣尚存。。關于北海鹽監的名稱，據《新唐書·地理志》載，青州北海郡轄7個縣，即益都、臨淄、千乘、博昌、壽光、臨朐、北海②歐陽修,宋祁,等.新唐書:卷38:地理志2[M].北京:中華書局,1975:993-994.。而本文論述的北海鹽監所在地青丘，尤其是古清水泊周邊區域，在唐代曾都屬于青州北海郡轄下，北海監之名或因地名而成，與上文所述溫州永嘉監類同。由此反推，北海鹽監所在地青丘也應在上述推論的區域內。

鹽監作為生產管理機構，要設立于生產之所，即近生產地。如“鹽城監，古之鹽亭也，歷代海岸煎鹽之所。元管九場。偽唐以為鹽監。周顯德三年平江淮之后，因之不改焉。鹽場九，所在縣南北五十里至三十里，俱臨海岸。”③樂史.太平寰宇記:卷124:淮南道2[M].北京:中華書局,2007:2465.鹽城監是這樣，北海監亦應如此。關于該地區海鹽生產，《元和郡縣圖志》“（千乘縣）有鹽官”④李吉甫,撰,賀次君,點校.元和郡縣圖志:卷25:河南道6[M].北京:中華書局,1983:274.的記載可證唐代此地生產海鹽。《元豐九域志》載：“壽光縣（有）高□、廣陵二鹽務。”⑤王存,撰,王文楚,等點校.元豐九域志:卷1[M].北京:中華書局,1984:9.鹽務是宋代鹽業的管理機構。其中“高□”應為今廣饒縣高家港，廣陵為今壽光市上口鎮。其作為宋代的海鹽生產區，應設有管理機構，在唐代也不可能處于空白。本文前論大致推測了千乘、青丘之地理位置，現有材料還不能確定唐代晚期北海鹽監的確切位置，但在上述考證的這片范圍不大的區域應該是確定的。

二、晚唐北海鹽監周邊的鹽業考古發現

山東萊州灣南岸地區乃至渤海西南岸地區，這一帶因地貌環境特殊，沿今海岸線南側20～30公里距離內出產的濃度較高的地下鹵水，為大規模鹽業生產提供了得天獨厚的原料資源。考古發現這一帶自商周至明清時期，乃至近現代，煮鹽和曬鹽原料主要采用地下鹵水。因此，自龍山文化以來，該地區在晚商、西周早期、東周、兩漢乃至魏晉南北朝時期一直是中國重要的海鹽產區。

在古清水泊（青丘濼）的東緣位置，即今壽光雙王城水庫周邊，考古隊自2003年夏季以來先后進行了6次較大規模的田野調查、鉆探和考古發掘工作，清理面積超過上萬平方米。已知的雙王城鹽業遺址群東西6千米，南北5千米，面積約30平方千米。已發現古遺址83處，其中龍山文化時期遺址3處，商代至西周初期遺址75處，東周時期遺址4處，金元時期遺址7處，是渤海南岸目前發現數量最多的鹽業遺址群⑥燕生東.商周時期渤海南岸地區的鹽業[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3:123-125.。其中“2013年壽光市雙王城鹽業遺址調查中，編號2013SK03隋唐遺跡，分析應為鹽業遺存。”⑦信息材料由山東師范大學燕生東先生提供。古清水泊（青丘濼）南部和東北部還發現了巨淀湖商代鹽業遺址群、官臺商周至元代鹽業遺址群，北部有大荒北央西周鹽業遺址群、東趙商周鹽業遺址群、東北塢商代鹽業遺址群、南河崖商周鹽業遺址群、東馬樓周代鹽業遺址群等，說明這一帶曾是延續時間較長的著名鹽場⑧燕生東,張小嫚.渤海南岸地區鹽業考古的考古收獲、研究風向與省思[G]//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北京大學中國考古學研究中心.考古學研究:13.北京:科學出版社,2022:307-322.。

2007年、2008年、2010年，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中心在廣饒和壽光北部調查，在唐頭營、東馬樓、高家港、三柳、坡家莊、西馬樓、東北塢和南河崖等地發現了十余處唐代制鹽遺址群或與鹽業生產相關的聚落（圖2）。2010年2—4月，山東大學鹽鹽業考古隊對小清河下游廣饒縣丁莊鎮、壽光市羊羊口鎮及東營市廣北農場進行了鹽業考古調查。在在公布的鹽業遺址點采集標本中，有幾件瓷碗年代代為唐代晚期。該采集標本雖不能直接證明與鹽鹽業生產有關，但也能側面反映出海鹽集中生產區區域內的聚落分布和功能分區①馬書波,王青,李慧冬,等.山東北部小清河下下游2010年鹽業考古調查簡報[J].華夏考古,2012(3).。

圖2 青丘附近的唐代鹽業遺址群群

2020年春，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承擔的小清河綜合治理工程沿線考古勘探中，在在壽光市西北的侯辛村東北發現了7處鹽業遺址，，在八面河村周圍發現了規模巨大的唐代鹽業生產產和相關遺跡，在1000平方米范圍內，發現密集分分布的20余座地下鹵水坑井（圖3）。同年春，山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聯合濰坊市博物館對受小清河綜綜合治理工程占壓的侯辛唐代鹽業遺址進行了考古發發掘②信息由翟松巖領隊見告，并允參觀發掘現現場，觀摩出土器物。，發現了面積30平方米左右的唐代鹽灶，還還發現了煮鹽工具鐵盤、鐵鍋的爐灶，清理出大量量鐵塊、鐵渣、爐渣、炭塊、灰渣、石塊和石灰等等，說明此處是用來鑄造和修補煮鹽工具鐵鍋、鐵鐵盤的。唐代已出現專門生產（提取）鹵水、煮煮鹽及鑄造和修補煮鹽工具鐵鍋、鐵盤的區域，可可見唐代特殊的制鹽工藝流程、規模較大的鹽業生生產和詳細的社會分工情況。侯辛鹽業遺址發掘掘出土的鹵水井，其外井圈的條磚砌筑方式，井內內的木構件都與河北黃驊大左莊隋唐時期制鹽遺址址出土的鹵水井相似③雷建紅,曹洋,馬小飛,等.河北黃驊市大左莊莊隋唐時期制鹽遺址發掘簡報[J].考古,2021(2).，綜上所列，唐代時期，在在古清水泊周邊地帶，功能區劃分明確，海鹽生產產規模大，分布廣，地位重要，在此海鹽生產基地地設立北海鹽監是極為必要的。換句話說，這些考考古發現也為北海監的存在和研究其鹽業生產規模模提供了考古依據。

圖3 壽光北部八面河發現的唐代鹽井群

三、關于北海鹽監職能及相關問問題考論

唐代山東地區的海鹽生產不同于于河東地區的池鹽生產，“歲得鹽萬斛，以供京京師”④歐陽修,宋祁,等.新唐書:卷54:食貨4[M].北北京:中華書局,1975:1377.。關于唐代山東渤海萊州灣南岸海鹽生產、、鹽業管理的文獻記載不多，只能通過零星的記載載了解本地區鹽業生產、管理簡況。《新唐書·食食貨志》載：“青、楚、海、滄、棣、杭、蘇等州州，以鹽價市輕貨，亦輸司農。”⑤歐陽修,宋祁,等.新唐書:卷54:食貨4[M].北北京:中華書局,1975:1377.說明唐代前期期該區域的海鹽生產后，需要以稅代鹽上交司農農。安史之亂后，乾元元年（758），第五琦初變鹽法，“山海井灶，收榷其鹽，立監院官吏。其舊業戶洎浮人欲以鹽為業者，免其雜役，隸鹽鐵使，帶戶自租庸外無橫賦。人不益稅，而國用以饒”①劉昫,等.舊唐書:卷49:食貨下[M].北京:中華書局,1975:2122.。同時實施的榷鹽法規定“其舊業戶并浮人愿為業者，免其雜徭，隸鹽鐵使。盜煮、私市罪有差。百姓除租庸外，無得橫賦。”②劉昫,等.舊唐書:卷123:第五琦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2517.這些措施的出臺，對于大量原有的鹽民及無業的“浮人”進行鹽業生產，穩定社會，安置流民，緩和矛盾，恢復經濟確實起到了重要的促進作用。然“盡榷天下鹽，斗加時價百錢而出之，為錢一百一十。”③歐陽修,宋祁,等.新唐書:卷54:食貨志4[M].北京:中華書局,1975:1378.此政頒行，因“收榷其鹽”，故“立監院官吏。”④劉昫,等.舊唐書:卷49:食貨下[M].北京:中華書局,1975:2116.國家管控鹽業過緊，鹽價上漲，反而刺激了私鹽販運，社會矛盾進一步加劇。第五琦的鹽法可總結為“民制官收，官運官銷”。

寶應二年（763），劉晏再變新法，由“官銷”轉為“商銷”，即實行民制官收，商運商銷。劉晏主東南鹽鐵事后，在轄區內第五琦所設監院的基礎上進行了優化設置，形成了四場十監十三巡院⑤歐陽修,宋祁,等.新唐書:卷54:食貨志4[M].北京:中華書局,1975:1378.。場是官府收購、存儲、轉售的棧場⑥此處的場與后文論述的亭戶或灶戶組成的鹽業生產場應有區別。；監設于鹽產地，主管鹽業生產和收購事宜；巡院則是保證漕運的暢通、稽查私鹽販賣和監察鹽業生產、銷售等。這一套鹽業制度改革，成為維持唐王朝財政收入的關鍵，為唐王朝的朝廷運行和軍費開支提供了重要保證。

而此時山東地區尤其是渤海萊州灣南岸地區的情況卻處于藩鎮割據中，中央已無力插手。有學者將唐代的藩鎮分為四種類型，即：“河朔割據型、中原防御型、邊疆御邊型、東南財源型。”⑦張國剛.唐代藩鎮研究:第4章[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46.而本文論述的北海鹽監所在地正處在淄青藩鎮割據之內，是典型的河朔割據型。該類型的基本特征是：政治上節度使不由中央派遣，而由本鎮擁立；財政上，賦稅截留本鎮，拒不上供中央；軍事上違背中央意志，養蓄重兵，專恣一方⑧張國剛.唐代藩鎮研究:第4章[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46.。藩鎮割據，中央無力查收該地區事務，在劉晏改革鹽法時，即使朝廷在青丘設置北海鹽監，該地鹽務也不歸朝廷管轄。因鹽利的誘惑與生活的需要，地方藩鎮割據勢力繼續在此地進行鹽業生產，此時的鹽業生產帶有軍管性質。有時為了經濟利益，藩鎮間還不惜發動戰爭。如唐德宗貞元八年成德軍節度使與淄青平盧節度使在德、棣二州交界處發生戰爭，有學者考證其戰爭的根源還是對棣州重要的產鹽基地蛤垛池的爭奪⑨王力平.“羈縻”背后的爭奪:唐安史之亂后的河北鹽業[J].鹽業史研究,1991(3).。文獻記載，至唐文宗朝，北海鹽監所在地的鹽業生產銷售逐步回歸朝廷控制。大和六年，淄青平盧節度使王承元請示朝廷，在其統治境內推行榷鹽法⑩劉昫,等.舊唐書:卷142:王承元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5:3884.。這被多數研究者認為是山東鹽業生產及鹽利回歸中央朝廷控制的標志事件。但近年出土于壽光的唐《潘執元墓志》載：“自會昌中，（潘執元）在軍累歷繁難……前后三知鹽務，職至節度押衙。”?張書功.壽光歷代碑刻[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22:273.通過志文分析，潘執元自會昌年間在軍隊任職直到去世。會昌年號在大和之后，可知朝廷雖在山東推行榷鹽法，但依舊有地方軍隊人員知鹽務。對比文獻記載，具體原因是朝廷在該地推行榷鹽法后并未落到實處，囿于材料，暫不好定論。但到廣明二年以后，李長文受相國李公安排來任職北海鹽監，說明該鹽監已由朝廷控制了。

北海鹽監的創立時間暫不可考，至李長文知北海鹽監時，已距劉晏改革鹽法過去了百余年。唐代晚期的鹽業機構“場、監”也發生了一些變化。場變為了生產機構，設場官。場下有鹽戶，稱為灶戶或亭戶①郭長波.濰坊海鹽文化史[M].濟南:濟南出版社,2019:97.，為最小生產單位，若干鹽戶組成場。場之上為監，一監下可以轄若干場，如嘉興監，下設有徐浦等三場②宋平.唐中后期度支鹽鐵官吏的司法權論考:以《殷彪墓志》為中心的考察[J].鹽業史研究,2017(3).。一個鹽監之轄并不僅限于所在縣之場，如徐浦場在華亭縣白砂鄉，但屬于嘉興監管轄。由此推斷，青州北海郡范圍內產鹽區的生產或皆為北海鹽監所管理，只不過辦公場所在鹽業生產較集中的青丘。鹽監的負責人稱為知監官，為鹽鐵系統的中層官員，其品秩較低，為差遣性質，下設督巡官、判官兩類佐官③張書功.壽光歷代碑刻[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22:273.。本文論述的李長文官職名應是知監官。志文中載李長文受李相國安排，為避難，屈職北海監。監之上為院，即巡院，其首要職能為管理監、場等官營鹽業機構，征收鹽利，承擔部分銷售任務。產品獲利、稅收皆由巡院收取上繳朝廷。巡院還有巡查私鹽，抓捕、處決鹽犯，管理銅鐵冶煉業，承擔官鹽儲積任務等職能。《唐會要》載：“（元和）十四年三月，鄆、青、兗三州各置榷鹽院。”④王溥.唐會要:卷88:鹽鐵[M].北京:中華書局,1995:1605.此時唐憲宗對諸藩鎮用兵順利，出現了元和中興的局面，在青州設置榷鹽院應是可能的，其職能應為管轄當時青州區域內的諸場、監。北海鹽監應為青州鹽鐵巡院管轄，但具體職能的開展情況及朝廷控制的時間，還有待新材料來補充論證。

四、余 論

唐代晚期，一地之知監官雖然品秩不高，但出于鹽鐵業生產的重要性和利稅的需要，朝廷對此的重視程度非常高。故度支鹽鐵系統官員多為內部遷轉，而且一般選聘有一定親舊家族關系的人員來擔任。故杜牧曾評唐代后期監院官選任：“今諸道監院，頗不得人，皆以權勢干求，固難悉議停替。其于利病，豈無中策？”⑤杜牧.上鹽鐵裴侍郎書[M]//李昉,等.文苑英華:卷671.北京:中華書局,1966:3452.本文論述的北海鹽監知監官也正是這種情況。志文載其在黃巢起義軍未入潼關前曾“知鹽鐵臨平監”，之后又知北海監。再者李長文雖品級不高，但出身頗高，其遠祖為太宗三子恪，曾祖李岵，曾任蘇州刺史。因出身皇族一脈，故能“滋蔭入仕”⑥唐代宗室后代以蔭封為官者，新舊唐書多有記載。李長文世系，另行專文討論。。李長文娶妻武功蘇氏，蘇夫人“高叔祖為開元間宰輔、許國公颋，曾祖恪，司農少卿，祖寰，國子博士，考秀，通州刺史……并當代之英才，皆高門之懿范。”⑦見同時出土的李長文妻蘇夫人墓志。這些人際關系與姻親關系，都從側面反映出晚唐時期朝廷對鹽鐵的重視程度，又因唐代青州地區鹽業資源豐富，鹽產量高，品質好，時傳“以作魚鲊及咸菹，乃言北海鹽勝”⑧蘇敬,撰,尚志鈞,輯校.新修本草(輯復本第二版)[M].合肥:安徽科學技術出版社,2005:287.，故選派有一定親舊家族關系的李長文來任北海鹽監知監官也不足為奇。

致謝：本文在寫作過程中，山東師范大學燕生東教授慷慨饋贈資料并悉心指導，在此謹表謝忱。

附 錄

錄李長文墓志銘全文如下，“□”表示殘損不辨之字，“」”表示另行，凡碑別字和繁體字均改作規范簡體字，個別文字為保持其原貌，不做更改，原文后加括號以標明。

大唐故宗正少卿隴西李府君墓志銘并序」表侄淄青觀察判官檢校尚書刑部郎中兼御史中丞賜紫金魚袋李嗣業撰」

君子用晦，至人存誠。稟是粹和，□□貞固。府君諱長文，字承業。曾祖岵，」皇任蘇州刺史。祖審，皇任太原府功曹。父□□，皇任□□府司錄。家承貴胄，出自」玄元，嗣彼帝族，衍于華顯。以資蔭入仕，秉廉潔踐公，途歷州縣之勞，綰銅」鹽之務。韋弦有度，脂膏不侵。□太子司議郎兼侍御史，知鹽鐵臨平監。因奉公播殊績，」故王晉公究其吏理，寔藉嘉聲。奏章綬轉省銜，使更職罷，遇咸通末，故相國李」公鎮維楊，兼領轉運使。求諸監院能人。僉曰，前臨平能簉其任，又連□咸職。為相國裴」公知大郡，建隼垂授。而裴公云，謝命數或否，寓居浚郊。廣明初，相國崔公亦許以郡」□□，□至京，旋為大憨陷關。乃隨飄蕩，次圃田。逢故相國李公領銅鹽，唯青丘天下」最安地，遂屈職北海監。今相國司徒徐公，使副具瞻，因授轉檢校尚書、□部郎中兼」中憲賜紫，隔年除宗正少卿。幼靜謙光，出處修整，年廿二娶武功蘇氏夫人。有子四人：」曰顏、曰顥、曰泳、曰須。顏任登州錄事參軍。顥早亡。泳守校書郎。須未仕。女五人，長適京兆」韋硎，應舉不第。次適南陽張戡，任宣城縣尉。次適太原王澗，見（現）任商州軍事判官。」次二女早亡。凡歷官任職，粗□俸祿，訖無羨余。天爵馳名，云龍繼譽，累困兵革。載」就優游，避地青丘，移家屬郡。乾寧三年七月十五日，無□、淄川為群賊突入，□石不分。」府君享年七十有四，□彼襄殘，冒其鋒刃，俄因國悸，奄忽云亡。顏、泳、須俱以損傷。獲」其蒼卒，仰天伏地，莫救號呼。絕水斷漿，□將毀滅。即以乾寧二年丙辰七月十七日」權窆在于淄州城之左。以先代松梸尚遠，道路多艱，又光化元年歲次戊午十二月丙」申朔廿五日庚申，改窆于青州臨朐縣歸昌鄉諸王村龍堈里，祔武功蘇夫人之塋，」禮也。噫，積德而往，全身而歸，雅□禮經，克終孝道。刻置石閟，玄堂留今，子垂耿」光，平生舊知，敢以頌紀。銘曰：」

皇天不愁，哲人其萎；馨香若在，形影咸非。鐫琬琰，」□遷移；精靈昔逝，風月同悲。」

從表彌生將仕郎前守秘書省校書郎裴弘裕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