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配角

文／本刊記者 于 洋／霍鴻波

在低碳浪潮下，光伏+成為油氣企業綠色轉型發展的最佳配角。

▲石油+光伏，未來在高處。 攝影/沈志軍

2010年，被稱為全球百位思想者之一的瓦茲拉夫·斯米爾教授在著作中表示，太陽能發電是一個狂熱者吹噓出來的神話故事，終點只有上帝能抵達。有批評者指出，油氣企業涉足光伏發電其實就是一場作秀。然而，僅僅過去十多年，從平沙莽莽黃沙入天的西北戈壁灘，到杏花微雨、山水如畫的江南，一個個光伏項目在油氣企業落地生根，讓我們看到了光伏的神話故事變為了現實。

低碳下的性價比之王

在低碳轉型的浪潮下，光伏+在油氣企業中廣受青睞。國際石油公司道達爾、BP和殼牌非常重視光伏項目的建設，尤其道達爾。“多年穩步推進光伏項目，建立了完整的光伏產業鏈。”能源戰略專家付曉榮說，“這其中重要的原因是成本。”

曾經，高昂的成本讓光伏被投資者認為是一場騙局。如今，隨著光伏發電成本降低至平價上網階段，發展光伏項目已不是令人激動的冒險了。值得自豪的是，在過去10年里，光伏發電成本下降了近90%。“當前，光照資源較好區域的集中式光伏發電系統成本和分布式光伏發電成本已低于燃煤電價。”中海油經濟技術研究院綜合規劃資深工程師許江風說。

光伏組件過去的高處不勝寒，讓加油站望而卻步的現象已不存在。“國內光伏組件價格2009年來已從約20元/W 降至2元/W以內，系統成本從約40元/W降至4元/W 左右，降幅約90%。”中國光伏協會研究員葛磊說。

以中國石油、中國石化和中國海油推進的光伏+加油站為例，目前光伏設備周期長達25年，應用場景靈活，便利店、宿舍樓、罩棚等均可用于配置光伏組件，不占用土地資源，一般500 m2就可以滿足日發電 200 kWh（照明、機房、加油機用電量）的光伏組件布置。“不僅節本降碳，而且充分利用了加油站建筑物的閑置資源。”中石化一光伏加油站銷售員說。

當前火熱的“自發自用、余電上網”的加油站光伏發電應用模式，讓加油站見到了效益。“加油站罩棚和站房頂部為閑置區域，為安裝組件提供了有效面積。同時，加油站用電為工商業用電，價格高于民用電。隨著加油站增設充電樁和換電站，光伏發電有著更高的經濟價值消納。”許江風說，“相比之下，另外兩種模式‘離網—儲能—自用’和‘并網—儲能—售賣（充電樁）’因為投資較高經濟性稍差。”

隨著光伏發電成本降低至平價上網階段，全球光伏發電產業即將進入新一輪的穩定增長期。光伏發電將逐步成為重要的能源供應方式。

國際能源署（IEA）在最新發布的《世界能源展望》中表示，當前太陽能光伏發電成本，比大多數國家新建的燃煤或燃氣發電廠更便宜。這也讓“光伏+”，成為性價比最高的能源供給形式之一。

國家應對氣候變化戰略研究和國際合作中心首任主任、中國能源研究會常務理事、中國能源研究會可再生能源專委會主任委員李俊峰，在《應對氣候變化與能源轉型》主題演講中指出： 當前，我國已經步入“十四五”發展新階段，三大能源巨頭相中光伏發電項目的諸多優勢，持續加碼光伏發電，加快能源轉型與多元化布局，把大力發展光伏發電項目作為提早實現“碳達峰、碳中和”行動計劃的重要一環，引領著傳統能源行業企業積極完成綠色“變身”。

根據規劃，“十四五”期間，我國風電和太陽能發電量將實現翻倍。到2030年，風電和太陽能發電總裝機容量達到12億千瓦以上。業內普遍認為，“十四五”、“十五五”時期，我國風電、太陽能發電的新增裝機有望遠超規劃目標。未來，“光伏+”將勢不可當。

光伏+側重點各不同

在“三桶油”的綠色低碳行動中，都將光伏項目作為必備的新能源項目，但從實現路徑上來看各有風景。“這與各自的業務特色有關。當前，國內石油企業發展光伏產業更多的是在原有業務上的有機增長。”許江風說。這種特點在建成的光伏項目上被鮮明地體現出來。

相對于中國石油，中國石化發展光伏的步伐更快一些。2018年10月，中國石化與正泰新能源首個項目杭州南環路加油站正式開業。該加油站屋頂變身光伏發電站，罩棚屋面采用彩鋼瓦，總面積630m2，共安裝組件176片，總容量50.16kWp，配置50kW組串式逆變器1臺，并網采用“自發自用余電上網”的方式接入電網。這是中國石化關于光伏項目最早的嘗試，也確定了未來光伏項目的主要方向。

中國石化時任董事長張玉卓于2020年開始試水光伏，先后帶隊考察了隆基股份，又與協鑫集團、天合光能、隆基股份、中環股份四大天團企業負責人召開視頻會議，商討發展新能源產業，一系列行動給業界留下了遐想。

隨后，中國石化旗幟鮮明地提出，要深入開展“光伏+”行動，發揮3萬座加油站優勢，深化罩棚光伏建筑一體化建設，發展分布式光伏發電，所發電量主要用于加油站自身用電和電動汽車用電。2021年12月7日，中國石化第1000座充換電站暨第1000座分布式光伏發電站點——中國石化廣東石油廣州金龍綜合能源服務站正式投營，標志著中國石化提前達成充換電站、分布式光伏發電站點“雙一千”座的年度目標。截至2021年底，中國石化已建成1253座光伏發電加油站，裝機容量43.8兆瓦。目前，江蘇常州石油嘉澤加油站、廣西百色石油六華加油站的新能源發電量，不僅完全抵消加油站外購電量隱含的二氧化碳排放，而且能額外貢獻部分碳減排量，率先成為碳中和加油站。

不同于中國石化，中國石油的低碳轉型目標是建立“油、氣、熱、電、氫”綜合性能源公司，以發展光伏+油田的模式。中國石油正式全面拉開了綠電建設大幕。2021年3月1日，中國石油旗下吉林油田新能源70萬千瓦風光發電項目順利并網發電3000千瓦時，日間滿發期間可帶動600臺抽油機運行。同時，中國石油積極利用加油站資源發展光伏。據悉，中國石油黑龍江銷售公司與聯盛新能源集團已經達成戰略合作，將在其轄區內的加油站等屋頂投建超過1000座分布式光伏電站。

2019年7月，中海油融風能源公司成立，主營業務為風電和光伏。此前，融風能源公司第一個合作開發的海上風電項目已開工。2020年9月，該海上風電項目成功并網發電。“融風公司是從海上風電起步的，陸上風電和陸上光伏是其未來發展的方向。”許江風說。

中國海油選擇從光伏+加油站開啟陸上光伏項目。2021年4月30日晚，中國海油華東銷售湖北公司武漢陽光加油站正式啟用光伏發電照明，標志著陽光加油站成為中國海油首次啟用光伏照明的加油站。據介紹，該陽光站的光伏照明裝置每年可以節省電費4000元左右。

中國海油光伏照明改造首批試點將在上海、江蘇、江西新建站項目推廣使用，力爭解決加油站全部的日常照明。其中，上海星城渥汰加油站光伏發電項目有望下半年投入使用。

8個月后，中國海油首個兆瓦級分布式光伏發電項目——珠海管道光伏發電項目成功并網發電，年平均發電量108萬千瓦時，每年可節約標煤327噸、減少二氧化碳排放569噸。

與油氣業務的協同發展

“值得注意的是，當前油氣企業推進光伏業務大多與油氣業務形成協同發展，很少涉足光伏產業鏈中。”葛磊說，“更多的是降低企業自身的能耗需求。”在全球油氣局面不明朗的情況下，這種謹慎的投資是一種“明智的選擇”。新能源行業與傳統油氣行業雖然同屬能源領域，但在資源屬性、運營模式、市場化程度、技術迭代速度等方面存在著很大差異。石油公司在新能源領域的跨界需要充分尊重新能源行業自身的發展規律，不能把油氣行業的運營模式和思維定式簡單移植到新能源業務上，否則可能出現水土不服。

不同于十五年前“就算做犧牲品，也要朝新能源方向探索”的霸氣開局，以“三桶油”為代表的中國油氣企業采用了光伏+與業務融合的模式——降低企業用能。這可能是目前對光伏最符合時下情況的定位。

這背后蘊含著著傳統石油公司轉型新能源的邏輯。“傳統能源化工企業由于體量大、發展歷史長、中間變化過程多等特點，往往積累了相當體量的可利用土地、建筑屋頂、廢舊廠房、廢舊裝置等資源，為綠色能源的生產提供了很好的基礎。”中國石化北京化工研究院首席專家張明森說。

傳統石油企業在與新能源有著天然結合點的同時，也能大量消納綠色能源。“傳統的石油化工企業從勘探開發到工程技術服務再到煉油化工，這些過程中都要消耗大量的電力。比如油田和煉廠這些地方的自備電廠，一般是用化石能源發電，若能與光伏或風電結合，接入綠電，能大大降低碳排放。”中國石油大學（北京）經濟管理學院教授孫仁金表示。

正如許多專家指出，轉型僅強調“道德正確”是不夠的。“必須考慮經濟正確，以及為達到這一目標所需要的時間。只有這樣，才能達到以公司的生存發展促進經濟可持續發展、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目的。”張抗說。

日前，中國石油冀東油田公司在河北省唐山市曹妃甸區南堡油田探索新能源企地合作開發模式，率先建成20兆瓦光伏電站，年發電量約2400萬千瓦時，年節約標煤0.7萬噸，減排二氧化碳2.1萬噸。

據冀東油田公司執行董事、新能源領導小組組長湯林介紹，2022年，冀東油田綠電業務發展正式駛入快車道，目前已建成光伏發電項目4個。另有冀東油田分布式自發自用、南堡2-3平臺、唐海基地井下公司屋頂、山東武城北地熱供熱站屋頂4個光伏發電項目已獲批復，正進入建設實施準備階段。湯林介紹，冀東油田分布式自發自用光伏發電項目總規模41兆瓦，預計年底建成投產，年可節約標煤1.6萬噸，減排二氧化碳約4.8萬噸，為石油天然氣勘探開發注入綠色動能。

據悉，目前，冀東油田積極謀劃一系列小型光伏電站項目，推進油田生活用電的清潔替代。

“傳統石油公司進軍光伏，看似是進入新的領域，但二者之間確有共通和協同的地方。石油企業可以發揮傳統能源優勢，更好地與新能源結合。”能源戰略專家趙磊說。

▲攝影/張 白 董 功 戴曉峰 勝利油田 視覺中國

挑戰仍存

我國電力體制改革已進入深水區，市場化程度不斷提高，為更多的市場進入者提供了條件。新能源發電業務成為眾多能源公司轉型發展的共同選擇，加上原有眾多電力企業的清潔化轉型，市場競爭愈加激烈。石油公司雖然擁有發展光伏發電業務的諸多條件，但面臨著一系列挑戰。

經過二十年的發展，光伏行業已經形成了既定的格局。作為我國電力裝機的主力軍，中國華能、國家能源集團、中國大唐集團、中國華電和國家電投押注光伏并不是什么新鮮事。

作為市場后來者，要面對趨于白熱化的競爭環境，組織管理、市場規則適應性、人才隊伍、技術支持等方面的準備不足，業務開拓面臨較大難度。“這些企業在光伏業務發展上有著油氣企業無法比擬的優勢。”能源戰略專家趙磊說。國家電投，這個全球光伏裝機最大的企業，截至2021年底光伏裝機量達3805萬千瓦，穩居世界第一。這個體量是油氣企業難以達到的。不僅如此，石油公司進入光伏行業即將面臨平價上網的挑戰。“在光伏項目發展初期要付出較高的管理成本、經驗成本等非技術成本。近期光伏電站建設成本走高，盈利風險增加，石油公司在發展時機、平衡短期回報與長期競爭優勢等方面存在決策挑戰。”趙磊說。而油氣生產作業對電力供應的穩定性與連續性要求較高，與太陽能發電的間歇性供應特點存在矛盾，不能作為單一的動力來源。同時，油田作業存在用電負荷變化較大的情況，太陽能和風能發電在實際應用場景中面臨著一定的技術障礙。

張明森建議，有關部門要高度重視這些傳統大型能源化工企業在降碳減排中的作用，主動與企業對接，了解企業在“雙碳”發展中的計劃、規劃，以及在發展過程中遇到的各種困難瓶頸，研究制定相應的政策，支持這些企業實現低碳能源生產和消納，發揮應有的重要作用。 “建議相關部門制定和完善相關政策，將相關能源化工類企業利用自有工礦區、閑置場地、建筑屋頂等建設光伏發電項目納入‘整縣屋頂分布式光伏’的政策范疇，同等程度推進實施，并享受同等優惠政策。對于企業利用附近沙漠、荒原、山地等發展的風電、光伏等綠色能源項目，在投資、稅收、自建電網等方面給予一攬子政策支持。”張明森指出。

從油氣企業自身來看，也面臨著思維方式的挑戰。化石能源與以光伏發電為代表的新能源，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能源供給方式。石油企業往往具有深厚的歷史積淀，同時擁有固有的思維模式，加之現階段油氣勘探開發與煉油化工業務利潤率高于光伏發電產業，因此石油企業從化石能源到光伏發電等新能源的目光轉向、決策轉向、投資轉向異常艱難。“在中國石油企業的現有組織架構中，普遍未單獨設置新能源業務板塊。新能源業務往往同上游油氣資源勘探業務放在一起，光伏發電產業無法得到快速布局。”趙磊說。

▲海上采油霸主中海油也在陸地布局光伏。 供圖/中國海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