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慶陽

顧工,1973年生,江蘇淮安人。東南大學文學博士(書法方向),清華大學藝術學博士后。現為中國書法家協會學術委員會委員、西泠印社社員、文博研究館員、一級美術師、(全國)教育書畫協會篆刻藝術分會副會長、上海市書法家協會學術委員會副秘書長、江蘇省篆刻研究會副會長兼秘書長。
讀顧工的書法作品,越看越有味,往往令人愛不釋手。這種味道就是作品所流露出的超凡脫俗、卓爾不群的“逸氣”。
顧工生于淮安,求學揚州,工作昆山,后又負笈北上南下,到杭州、南京、北京、上海求學問道、進德修業。如此“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且能轉益多師,讓他“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營”。如此一來,也就不難理解其為人、為藝、為學所具有的“逸氣”,畢竟“氣韻不可學,此生而知之,自有天授,然亦有學得處”(董其昌語)。
顧工在書法上初學歐、顏,后溯魏晉秦漢,廣臨歷代名跡,尤專注于“二王”書學,學其“技”更學其“道”。在技法學習上,他本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觀點,以歷史、科學的方法對“二王”技法進行解析,用言恭達的話說:“顧工解讀《蘭亭序》,并不停留在點畫結構的程式,卻從王字的字法、行距、體勢到布白的細膩變化中探索晉書灑逸自然、神采超邁的風骨特質上,反思歷代大家對《蘭亭序》臨摹的得失與風范。”這種辯證、理性的書學方法不只是讓他深得王書真諦,更在于他在敬畏經典、學習經典的過程中把自己對“二王”等魏晉書學的研究成果進行傳布,讓更多的學書者受益。“窮理以致和,反躬以踐其實。”顧工通過“二王”書法深入探究書法藝術的本體語言,掌握其內在規律,后付諸實踐創作,并將其理論運用到書法教育中。此舉也正是他作為有信仰、有情懷、有擔當的新時代文藝工作者的真實寫照。
在傳承“二王”書學的過程中,顧工在正解的同時也會去“曲解”,這就是他所主張的“作書要與古人有合有離”,和沙曼翁常常告誡作書不能“太認真”“太道地”之言甚為諳合。他學習“二王”,不是簡單的去模仿、求形式,而更注重“道”的學習,就是諳熟于“二王”的書學思想,長期浸淫領悟,在藝術精神上能神接“二王”書法理念,并運用到自己的書法創作中來,由“他神”轉為“我神”。以顧工的行書《蘇軾〈書別造高麗墨〉》為例,我們不難看出在書法創作中,他守法度卻有高出法度外的見識,這見識源于其在古典文化的涵泳中獲得的學識;他循法度卻有超出法度外的能力,這能力源于其在經典作品的陶冶下養成的審美需求。所以,他在創作中是尊重古法又不拘泥于古法、講究技術卻不囿于技術,而是能靈活運用古法,在基于書法本體語言的前提下,在揮運之間寫我意、抒己情,把自我的才華和性情發揮到極致。整幅作品表現出雅逸、淡遠、清癯、靈動、樸素的氣息,這是他反對墨守成規,講求天真自然,追求一種隨性的野逸的審美風格。

顧工 王維《從岐王過楊氏別業應教》 68×58cm 紙本 2021年

顧工 蘇東坡《書別造高麗墨》 50×50cm 紙本 2018年
顧工的書法作品從形式上來說,少有拼貼,更多的是如《蘇軾〈書別造高麗墨〉》作品這樣簡素而無裝飾的本色狀態,這種不求外露卻大美隱內、不拘形式卻重在內容的審美追求,是絢爛之極、復歸平淡的樸素之美。整幅作品看上去筆法精通,在提按頓挫、使轉起伏的用筆上運用自如,準確組合,如“悟”“故”等字的頓后提、使轉的一氣呵成,“耳”字長筆畫的“提—按—提—按—提”所產生出的韻律和節奏感,無不表現出清逸秀出、不俗氣的韻味,又有雄健流利的力量。在結字上,如“以”“之”筆畫少的結字,筆畫清新簡練,簡約而不簡單,最簡單的一個“點”畫也是完成了起、行、收的運筆過程,所以每一個點、每一根線都蘊藉著豐厚的質感和力感;如“處(處)”“膠(膠)”等多筆畫的結字,筆畫間或穿插黏合、或回抱照應、或向背和讓,皆布置合度,無繁瑣、雜亂、擁堵之嫌,皆“違而不犯,和而不同”;還有“余”“得”等字的正而不板、斂而不拘,“也”字線條長短、粗細變化,“下無”“如何”字組的牽絲映帶等結字皆勝在情勢、勝在氣韻。用墨上濃淡兼而有之,如第三行作字用墨以淡為主,筆清墨潤,面貌清逸,其清雅淡遠之致化生出自然虛靜的意境;而第四行的用墨相對較濃,筆實墨沉,濃而不肥、不滯而灑脫,“似沃霧沾濡,繁霜搖落”,精彩煥發;或濃或淡,皆合度相宜、含蓄靈秀、清遠綺麗。章法上是以舒朗為風神,意聚而神不散,既講究字距、行距間等大章法的“散亂之白”,也講究單字筆畫間小章法的“框廓之白”,或如“惟”“清”字左右間離而不散的多空白,或如“穀(谷)”字左右、“墨”字上下間的少空白,皆能運實為虛,以虛寫實,虛實相生,流溢出的不事修飾的氣象讓人再三玩味。由以上解讀不難看出,顧工是在自然真實的書寫,是他真情實感的表達,是他綜合修養的彰顯,是他在“聊寫胸中逸氣”,故作品中“縱橫逸筆”“意思橫逸”“逸氣彌于宇內”,表現出不激不厲、逸凈自然的藝術風格,呈現出來的趣味是淡雅、清逸卻不失厚重和力量。
劉熙載《書概》云:“書者,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簡而言之,什么樣的人寫什么樣的字。人有逸氣,作品才會有逸韻、才會達到超眾脫俗的品第,即所謂“逸品”。要想專精于書法并能出逸品、有逸趣,就不能只盯著書法,還應旁搜博覽,貫古今而通中西,以傳統文化上的博涉來成就書法上的專精。“僧家托缽,積千家米,煮成一鍋飯”,顧工做到了。他工書法篆刻創作,長于書法史論研究,通曉工藝美術,亦善鑒賞、編輯、策展等。如此集眾藝于一身,且能善于通變,進行融會貫通,共生共融。宋儒張栻云:“行之力則知愈進,知之深則行愈達。”認識隨實踐深入而增長,實踐隨認識深化而完善。如此的博學多識,讓顧工切切實實地感受、理解、把握、再現了中國書法藝術的精髓和奧妙。他在以帖學為體的書法創作中,能夠以碑學強其骨,進行碑帖相融,從而增強線條的質量和豐富的變化。所以,從美學特征上來講,其作品既有帖的靈秀、清逸、精雅之優美,即“書卷氣”;又有碑的厚實、凝重、拙趣之壯美,即“金石氣”。二者交相輝映,融合嬗遞,彰顯出書法藝術的雅逸趣味。
鄭績《夢幻居畫學簡明》云:“所謂逸者,工意兩可也。……意不太意,工不太工,合成一法,妙在半工半意之間,故名曰逸。”可知,“逸”是一種表現個性和獨創性、任情適意的藝術風貌,且有一種超乎筆墨之外的趣味,并以追求天真自然、不加雕飾為最高審美境界,這正是顧工書法藝術的意境所在。■

顧工 何紹基論書 113×49cm 紙本 2021年

顧工 李白《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 180×48cm 紙本 2020年

顧工 凌空出世十一言聯 138×18cm×2 紙本 2020年

顧工 王應山《歐冶池懷古》 136×69cm 紙本 20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