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老白河

◇ 馬景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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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那條河，鎮上人習慣叫西河，卻生疏了她另外一個名字——老白河。所謂“老”，因她曾是白河故道。

白河，古稱淯水，這條從嵩縣楊家嶺流出來的河流，經南召、南陽、新野，在湖北襄陽雙溝鎮與唐河交匯，南流入漢江，當年曾是一條橫貫南北的水上主要交通航道。縣志有載：明隆慶四年（1570 年）沙堰鎮北，在一處叫“崗頭”的地方“徙而西”。東側故道，鄉人遂俗稱“老白河”。

河流是文明繁榮的搖籃，特別是在航運為主的年代，更是如此。白河這一改道，便累及沿岸村莊命運的改變。臨河沙堰鎮，這個昔日曾經“商船往來不絕，帆影綽綽，桅桿林立”的碼頭，從改道起，便頹廢衰敗，由四季可行船舶的大河成了防洪泄水的通道。

失去了浩蕩氣勢的老白河，像是被撕裂的白布條，隱現在兩岸村寨之間，時斷時續，有氣無力，執著地陪伴著故道，流連在時光里，提醒著人們歷史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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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這條故鄉的河，最讓鎮上人津津樂道的是發生在她身邊的歷史故事。說是1800年前的三國時期，關羽按照諸葛亮妙計，于此率領兵馬，提閘放水，打敗了曹操數萬雄兵，取得了火燒新野之戰勝利的最大戰果。

鎮西南的河岸上，還有一個鎮子和河密切相關的歷史遺跡——著名的文化遺址“召父渠”。召父，名信臣，是西漢末年南陽太守。漢書載，說他是一個愛民如子，好為百姓辦實事的好官。他常年奔走在鄉野阡陌之間，為民興修水利。召父渠，即是他當年在白河，囊沙圍堰，攔河筑壩，修渠引水，灌溉良田千頃的政績。萬民稱頌，故稱渠名“召父”。“沙堰”亦由此而得名。

鎮西沿白河東岸有一條大路，鎮上人稱為西官路。“官路”，官府所修，是當年南通湖北襄陽，北接南陽、許昌的主要交通要道。官路傍河而建，堤坡下即是開闊的白河。暢通南北的官馬大道和曾經波瀾壯闊的白河以及古老的民間傳說，豐富了人們的想象。同時也佐證了沙堰在歷史上的某個時期，的確是“商賈云集，萬家煙火”的水旱碼頭。

盡管歷史遺跡已被歲月風塵湮滅，但千百年后的今天，佇立河岸，居高觀望，雖不見大河奔流，但依稀尚存的故道輪廓，仍隱約可見一種雄渾氣勢。遙想當年，碼頭繁華，車來船往，人聲鼎沸，亦會令沙堰人浮想聯翩心潮澎湃引以為豪。白河雖老，一個“老”字背后，是歷史積淀的厚重，是鎮上人為之驕傲的文化內涵。與河相依的沙堰鎮，不愧以歷史文化積淀豐厚的名鎮而曾被冠以“新野北大門”的美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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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河流的歷史，是自然界跨越千年的演變。作為與河為鄰的人類，只是河流浩瀚時光中的短暫片段。然而，在時代繁衍生息的過往里，河對于人卻是一輩子生息相伴的眷戀。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故鄉的老白河像是一幅秀美的風景畫。河水明亮清凈，澄澈見底。兩岸樹木繁茂，翠竹林立；葦蕩擁簇，水鳥成群，魚翔淺底。每到夜晚，蛙聲一片。一種叫“嘎嘎雞”的水鳥，葦叢間，上下翻飛，弄得散落了一河白色的葦花。

河是鳥們的天堂，也是我們一幫小伙伴的水上樂園。把葦稈削成哨，用葦葉編成帽，綁在葦稈上磨成尖的三股鐵叉，是扎鱉捉魚的利器。飛濺的浪花，帶著童年的笑聲，蕩漾在歲月的遠方，每當憶起，似乎總在耳邊回響。

仲夏夜，銀盤樣的大月亮，慢慢升起來，掛在河東岸那座原來“山西館”高高的封火墻頂上的時候，河上青石欄桿的小石橋便灑滿了月光的皎潔，整個河灘地，如同白晝。

五黃六月天，酷暑難當，沒有電扇、空調的年代，河成了天然的消暑勝地。一天勞作下來，灰頭土臉的身子，在清涼的河水里扎個猛子，燥熱和疲憊頓消。那愜意涼爽的感覺，至今仍讓人回味無窮。

清早起，那是河道最為柔情的時刻。站在高高的河岸上看河，綠意蔥蘢的河道籠罩著乳白色的水霧。橋頭的石獅子，玲瓏精致，昂首向天。橋下，青石板上，村姑浣衣，棒槌聲聲，在河灣里回響。用河水煮茶的茶館掌柜，站在石橋上，用勾擔嘴勾著水桶從河里打水。鐵的勾擔嘴，搖擺著鐵的水桶提手，發出吱吱嚀嚀的聲響，和棒槌聲交響成了生動的晨曲。趕早集的河西人，挑著擔子，挎著籮筐，背著背籠，三三兩兩從橋上走過，相互打著招呼：吃沒有？沒有著哩。親切的鄉語，靜謐的晨光，成為那個年代鎮上最為靈動的鄉韻，滋潤著鄉人清貧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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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著，水流越來越小，最后終于干涸、斷流。失去了河水的鎮子變得干巴巴的沒有生氣。沒有水的河，就失去了河的靈魂，就不能算是一條真正的河。老白河真的“老”了，老成了一條僅留有河的痕跡的河床。只在夏天雨季，才會匯集一些渾濁的雨水。雨水很快蒸發，留下一坑坑散發著臭氣的水塘。淤泥、垃圾、荒草，蒼蠅成陣，臭氣熏天。鎮上人，望河興嘆，心在無奈中傷痛。

老白河那曾經的美麗，成了鎮上人夢中的期盼。盼著有一天，一河碧水清如許，兩岸翠綠映藍天；盼望著有一天，源頭活水不盡來，洗去污穢，再現昔日風采。

四月的春風，帶著月季花的清香，傳送著老家的好消息：西河放水了！仿佛一件大喜事，令鎮上人幾乎有了要歡呼雀躍的激動，人們紛紛去河邊看水。在外地的鎮上人，聽說老家河里放水了，也在微信群里爆出驚喜。我和妻子在第一時間從縣城驅車前往觀看，那心情竟有點迫不及待。

放水了！美麗的老白河又回來了，多少年的期盼成了現實，怎不叫鎮上人激動難抑。看水的人們，像是去看一道珍觀奇景，又像是去找回心底一個久遠的懷念。

清亮的河水，歡快地流淌著，像是在唱著一首久別重逢的歌。水面寬廣，天光云影浮動，倒映著兩岸白墻紅樓。太陽升起來了，紅潤的霞光，鋪展在水面上，有白色的水鳥掠水而過。有了水的滋潤，所有的景物一下子變得充滿了靈氣，好一派美麗的田園風光。

我和妻子佇立河岸，凝望河水。那河水流進了心田，激蕩著珍藏于胸臆的鄉情。河水在春風中蕩漾，我似乎感受到了河水和我們同樣的興奮。擁有一條美麗的河流是幸福的，但有時候，幸福需要在奮斗和努力中等待。這樣的等待雖然有點漫長，但總歸是來了。遙遠的記憶和眼前的幸福在心底漫洇成一片溫熱，我眼里竟有了濕潤。

河岸邊，石橋上，笑聲一片。河水波光漣漪，旭日東升，霞光萬道，人們紛紛拍照留念。笑臉和霞光相映生輝，笑成了這個季節里最美的月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