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薇
(湖南科技大學齊白石藝術學院 湖南 湘潭 411201)
湖南民間皮影起源與發展時期是我國古代“天人合一”生態美學思想發展之時。民間皮影藝術融合了美術、音樂、戲劇、民俗等多項文化因子,民眾借助皮影戲表達心中對天、地、人的敬畏之心。這不但滿足了古代人民的審美心理需求,同時也將中國古代生態美學思想滲透到了他們的生產與生活中。所以,湖南民間皮影是一種積淀古時民眾草根特性、強調審美主體與生態依存關系、體現質樸嫵媚風格的藝術表現形式。
古時湖南皮影與人們的社會活動、日常起居、歲時節令、人生禮儀、勞動娛樂有著密切的聯系。然而,從抗戰時期開始,湖南皮影擔負起抗日救亡宣傳的重要社會責任。這個階段湖南皮影劇中最受歡迎的主題是描繪吉祥兆瑞、平安康寧、祈福辟攘的劇目,因為它們大大滿足了民眾悅己的心理訴求。即使是那些在原劇中不盡如人意的結局也被人為的改編成圓滿的大結局。例如原劇目《斬貂》中,貂蟬被殺的悲慘結局被皮影藝人出于悅己的需要改編成喜劇《盤貂》。這樣的改編滿足了觀眾追求圓滿結局的心理。
隨著時代的進步,科技的發達讓人更具認識自然和改造自然的能力。外界環境的改變促使湖南皮影的生態審美環境發生巨大變化,其中所蘊含的生態美學觀也在悄然轉變,反映家園意識、民族精神、人性思考的作品愈加受到民眾重視。如《華山救母》、《楊家將》等皮影劇隱含了天地恩重、萬物有情的生態審美觀念,體現了民眾小至家庭、大至國家的濃厚依戀之情。湖南皮影戲的一種重要表演形式——祠堂戲,就是人們對家庭、家園觀念的形式表達。
湖南民間皮影藝術展示了先民們豐富而獨具特色的生態審美智慧,劇目中所表現的人自身、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的關系是相互聯系、相互交融、相互作用的。
湖南皮影戲《木蘭從軍》根據我國家喻戶曉的民間故事改編而成。講述了千古流芳奇女子“花木蘭”替父從軍,為國出征的忠孝故事。劇目開篇,木蘭的人物影偶以“五分式”造型、中國黑白水墨畫般的視覺效果示人。木蘭對鏡貼花黃、芊芊玉指當戶織的動態伴隨清幽的配樂將柔美的女性形象表現的惟妙惟肖。隨著劇中一聲雞鳴,皮影戲場景切換至室外,舞劍、射獵等武打戲份將木蘭剛健有為、自強不息的英雄形象以影視的特寫處理手法融入全劇呈現。皮影戲《木蘭從軍》與中國傳統文化堅忍進取、崇古重老、重德重生、家庭本位的價值取向相符相應。
另一個表現剛柔并濟女性形象的劇目是《梁紅玉》。梁紅玉的丈夫是南宋名將韓世忠。當丈夫在黃天蕩阻擊金兵遇險時,是梁紅玉親自擂鼓助戰,使得士氣大振,最終打敗金兵。該劇人偶形象的雕刻、場景影偶的制作、戲劇唱腔的表演形式都沿襲了古時皮影戲的傳統。但梁紅玉與古時湖南皮影中女盔的形象區別較大,她颯爽英姿,不落俗媚的女英雄形象更符合劇中巾幗不讓須眉的立意和主旨。皮影戲《梁紅玉》蘊含東方人倫之美,揭示了中華民族生生不息、亙古綿長的隱秘所在。
由此可見,當代湖南民間皮影劇題材所蘊含的深層含義能喚醒民眾淹沒在日常世俗生活中的感受力和想象力,能讓觀者沉思關于生命的意義。這近乎完美的表現形式提升了觀者的審美意識,給充斥著藝術商業化、流行化的當代社會帶來心靈的震撼。
湖南木偶皮影藝術劇院在提高當代湖南皮影戲審美體驗方面可謂煞費苦心,多元文化的輸入為民眾展現了當代湖南民間皮影的包容性。創作者以觀眾耳熟能詳的《伊索寓言》為腳本,通過調動表演者與觀眾的眼、耳、身參與美的構成,獲得內心的愉悅和滿足。《狐貍與烏鴉》中烏鴉經不起狐貍的阿諛奉承,不但失去了肉,還丟掉了性命;《龜與鶴》中龜的猥瑣笨拙與鶴的瀟灑高雅反差巨大,形成鮮明的對照,在意猶未盡中品味人生哲理。《兩朋友》中猴子給狗熊摘桃吃,不料樹枝忽然折斷,猴子被鐘罩住。后經狗熊幫助,脫離了危險等。這樣的觀影體驗令觀眾于萬物混雜中感受到自己與世界的親密關系,通過眼、耳、身的參與,閱讀了經藝術家提煉后的自然獻給觀者的偉大圖像。這些童話寓言皮影劇在戲謔、搞笑的動物世界背后隱藏著皮影表演藝術家對現實社會準確、犀利的深入洞察,是現實社會的微觀縮影。觀眾既可以從中看到人性中卑鄙淺陋的一面,也能感受到美德的重要性,更啟發了觀者如何圓潤且智慧地與這個復雜世界溫柔相待。
生態美學觀要求正視傳統,是因為傳統文明比現代文明更密切地保持了人與自然的關系。憑借這種智慧,人能夠體會到與他人的友愛之情,與天地萬物的親近之情。湖南木偶皮影藝術劇院是民間皮影生態美學觀繼承與發揚的有利陣地,在皮影戲立意和劇情構筑上走出了一條與眾不同的新路,創作出多個符合生態審美理想的經典劇目。
《人魚姑娘》原劇名《海的女兒》,根據安徒生經典童話故事改編,海妮為了追逐愛情表現真實的自我,以意志與情感較量、善良與邪惡抗衡。這是《人魚姑娘》劇情發展明線;海妮為了追求理想進行激烈思想斗爭。既是“自我”對生命的沉思,也是人性中向著完善、完美、親近、諧和的意緒。最終,她以愛和善戰勝了仇恨與邪惡,感悟到大愛和至善的本真。這是《人魚姑娘》劇情發展隱線。《人魚姑娘》使“我”的聲音融會在天地萬物的言說中。皮影藝術家成為當代生態美學觀的傳達者,在向“物”的靠攏中,“人”拓展了自己的生命境界,“物”則恢復了天性,劇情變得靈動,思想立意得到升華。
從視覺方面而言,《人魚姑娘》皮影劇中人偶、巖石、樹木、水草、田園等造型借鑒了中國山水畫元素,舞美設計具有濃郁的民族特色,凸顯本劇鮮明藝術個性。燈光從古時皮影戲的單一光源改變為上下左右多個光源,呈現出更加立體豐富的光影效果,高科技燈具、數字控臺的操作使劇中時空場景的轉換快捷自如,劇情變化和情緒傳遞充分準確,大大提升了當代湖南皮影戲的表現力和時代感,顛覆了觀眾對皮影戲的固有認知;從聽覺方面而言,該劇以劃時代的浪漫主義風格為基調,結合民族音樂元素。喜慶熱鬧的中國古代婚慶場面伴隨著適時響起的悠悠竹笛聲,清新明快、優美動人、激烈震撼的音樂旋律和聲效氛圍讓觀眾感受到強烈的中國審美取向。《人魚姑娘》皮影劇憑借深層的生命激情推動靈思,經過細致真切的生命體驗傳達出真善美,帶給觀眾情感細膩、想象力豐富、感受力靈動的審美共鳴。
另一部皮影劇作品《人狼同舞》以溫暖而敏感的筆觸切入人類與動物、生命與自然以及母愛這一永恒主題。該劇將演員的參與與觀眾的審美參與一體化,是審美體驗的亮點。表演者用狼和人不同的肢體動作交替混搭,走路、飛奔、游水、吃東西等肢體動作通過聲音、語言、色彩、質料等展現出它們作為“物”的自在本性;“狼媽媽”的形象通過表演者獨特的、感性的、直觀的方式直抵觀者內心深處,展現出它作為“人”的自我本性。此時的“狼媽媽”既是站在幕后無生命的“影”,又是戲劇表演中有生命的“人”。角色身上的物化與人化、影性與人性的對立統一使得該劇更具浪漫色彩,從而使在功利化的現實遮蔽下的原始人性光輝揭示出來。
湖南民間皮影蘊藏的生態智慧,對于當代人建構健康和諧的審美有很大啟示。皮影藝術家為了追求生態美學的智慧而展開不同文化類型、不同表現風格的探索過程;木偶皮影藝術劇院、美術館等單位轉換發展思路,讓觀眾可以直接參與到皮影的演出過程。這種形式給緊張忙碌的快節奏生活以精神的放松,把成年人從現實的繁瑣枯燥的生活中解脫出來,在皮影戲中享受天真與爛漫、自由與歡樂;政府部門基于當代湖南皮影文化與藝術的價值,設計了以湖南皮影圖像為原型的公交IC卡,使湖南皮影成為一張新的民俗藝術文化名片。這既是認真汲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思想精華的需要,也是深入挖掘優秀民間藝術形式在新時代生態文化建設中價值的需要。
湖南民間皮影是從個體向社會化轉變的內在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不斷的被生態美學觀培育,獲得審美、道德等層面上的喚醒,使觀眾從欣賞到理解,再到接受這種審美觀念。最終,使現代人對湖南民間皮影生態美學觀形成新的認知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