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彥瑢 耿菊花
拓印術,舊時也稱蟬蛻術,是中國古代最早出現的一種特殊的印刷技術。具體來講,就是將紙緊覆于碑刻、青銅器、甲骨、陶瓦器、印章封泥、古錢幣等器物之上,采用墨拓手段,把上面的字體、圖形、紋飾拓印在紙上的一種技術,相當于古代的復印機和照相機。由于它的拓制過程酷似夏蟬蛻殼,故民間呼之為具有吉祥喻意的“蟬蛻”,其拓片亦稱為“蛻片”或“脫片”(如圖1、圖2)。

圖1 漢 四維軺車畫像磚 原作

圖2 漢 四維軺車畫像磚 拓片
拓印術作為中國古代印刷術的一類,在當時的社會十分常見,通過“拓”與“印”對文本和物象進行不斷復制,復制技術極大程度地保留了原始對象的細節,從而促成廣泛的傳播,拓印術也開啟了中國古代版畫中“印制”技術的大門。相較常態版畫教學中普遍遵從的完整系統的西方藝術史線索牽引出的西方版畫史教育,今天的版畫藝術教學正式討論拓印與版畫的關系,其成為在我國傳統文化中整合、提取具有中國藝術精神的版畫思維,如何通過“拓”與“印”的方式培養學生在版畫藝術基礎學習階段建立融合中西方的版畫認知模式與思維方式,變得不容忽視。對拓印的教學研究是對中國古代版畫技術的繼承。拓印是中國古代造物文化的記錄和縮影。拓印教學及研究圍繞中國古代版畫中的復制使命展開,結合時代背景,溯源其理論依據,將其對中國版畫的深遠影響和構建個體版畫創作的來源進行探討,從方法和技藝等方面深入剖析拓印的本體研究及拓印教學的現實意義。拓印作為理解中國古代造物觀的一種方法,以及當下版畫教學與創作如何承載中華傳統文化的一條路徑,成為本文的研究意義。
針對拓印的版畫教學與創作,一是拓印與中國古代版畫形制的演變。拓印強調通過以版畫的印刷方式為基點,通過“拓”與“印”在行為與觀念、肌理與形態上對物象的獨特性與豐富性進行復制,這種復制本身就是中國古代版畫的摹印練習,從而建立起學生對版畫本體語言的基本認知與感受。二是拓印與物象現場的痕跡提取。物象現場作為承印物,它所帶有的形態、質感、細節等是拓印獲取版畫形制的豐富信息。這個了解、提取、拓印、復制的過程是對中國古代版畫功能的拓展和印刷技術嬗變的感知。三是拓印與自主創作。如果說以上兩點教學內容注重理論與實踐相結合,那么第三點教學內容更著重培養版畫思維、動手能力以及自主創作意識。通過介入生活現場,運用拓印、拼貼、組合等方法,發揚中國傳統藝術精神。
中國古代版畫強調“印”與“刻”兩者的互融關系,古代版畫圖像中的藝術特點也是“印”即為復制,而“刻”為雕琢。拓印的對象作為承印物,拓印者選取宣紙、棉布等媒材作為印制的媒介實施印制行為,完成時的圖像作為復制印刷的畫面圖像(如圖3、圖4)。這一系列拓印的過程是中國古代印刷術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拓印中以拓摹物的獨特表現方式印制在紙面或是布面上,在這里的拓印圖式具有雙重意義:一方面,在技藝傳承的基礎上,中國古代印刷匠人自發選擇了當時物象、紋樣、器皿等進行拓印,是對當時中國古代文化生活的觀察、留存與復制的側面反映;另一方面,拓印技法拓展了以往局限于畫筆描摹的記錄方式,將生產、印制的時間線延展至緊密與物象貼合,在極大程度上了保留細節,通過事無巨細的紀錄片方式使大眾更為廣泛地接觸到與自己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物象,在某種層面上也相應提升了大眾對拓印技藝使用功能的認知,這也是中國古人造物觀中與普羅大眾生活息息相關的回應(如圖5、圖6)。另外,在物與物、物與人之間借拓印技藝的摹印練習、建設造物的記錄與重現,將拓印的畫面內容定格在一個鮮明的時代區間內,相比以往只描摹物象的傳統中國古代畫師,賦予了其全新精確的時代面貌。如果說傳統筆墨描摹更注重記錄對象當時的整體面貌,那么拓印則直白而真實地貼合現實物象,反映生活、反映社會。通過拓印摹印語言來記錄社會生活,將參差不齊的筆墨描摹圖式語言開始轉向現實求真的印制可視形象,使拓印圖像與現實物象完美貼合。通過拓與印的講授和摹刻練習,學生不僅能夠熟練掌握拓印的技法實操,同時,拓印的摹印方式也成為中國傳統意義的印刷術面向社會生活歷史性紀錄的重要節點。

圖3 秦 李斯 嶧山碑 原碑

圖4 秦 李斯 嶧山碑 拓片

圖5 天龍山石窟第三窟維摩居士并供養人像

圖6 天龍山石窟第三窟維摩居士并供養人像 拓片
在熟練掌握了拓印的印制技法之后,選取自己感興趣的承印物對象展開拓印,拓展拓印的內容與形式,建構個人化的“拓印數據庫”。利用現有場域中的既有物象作為元素現場,結合個體管制興趣點,選取拓印關注的物象進行表達,展開實踐課程。中國古代拓印術的承印物多是碑刻、器皿、紋樣等,大多以強調復制留存的功能性為主。而今天的拓印承印物區別于單一功能性的主導,更多的是對真實生活中物象與場景的痕跡的捕捉,可選擇的種類豐富多樣,一定程度上打開了對于單一技藝的實踐探索,成為通過拓印技藝去了解生活、了解當下、了解社會的路徑。在版畫教學中,引導學生借助拓印技法對不同日常物象種類的印制,從而找到個體對社會生活的興趣關注點。日常物象在生活中日積月累地被使用,產生了大小不一的痕跡感,這樣的痕跡感同時也是時間的記錄者。有的學生選取電表(如圖7)、插座(如圖8)、合葉(如圖9)等日常工具進行拓印,墨色由淺入深,少量多次逐層印制,拓印出的圖像使現代工具好似帶上了時間的痕跡。日常物象在此時也逐漸剝離其實用的功能,成為代表現代社會生活的一瞥顯影。有的同學選取日常生活中可見的植物枝葉進行拓印(如圖10)。

圖7 牛智穎 電表拓片 2017

圖8 牛智穎 插座拓片 2017

圖9 牛智穎 合葉拓片 2017

圖10 麗雅 植物拓片 2017
植物枝葉具有自身生長的形式構造,葉片的錯落和枝干的生長來回穿梭,葉子與葉子之間、葉子與枝干之間、枝干與枝干之間相互交叉纏繞,形成具有空間厚度的疏密,幻化成關于時間歷史的標本。有的學生綜合采用圖像拓印、剪切、拼貼等手法,連貫成帶有敘事性的動態圖像(如圖11、圖12)。依據拓印物象的外形輪廓和墨色濃度,塑造出具有體量感的人物形象,再貼合敘事的線索,組成類似于電影靜幀的片段畫面。如果對其進行連續性觀賞,會呈現出類似于水墨電影的動態視覺。可見拓印在此已經沖破了靜態的技法印制,創作者可以將拓印通過敘事、情節、色彩、結構來融入整體性的自主創作中。與此同時,關于拓印在版畫教學中的終極目標也逐漸突顯出來——拓印成為造物認知和自主創作的思維開啟。中國古代造物精神倡導的以物喻人、物象相親,在當代版畫教學中運用拓印術,通過拓印引發當下版畫創作的思考,重新解讀現代造物的認知。這種認知是對真實世界的體察和當代紀錄。

圖11 趙明 影1 紙本拓印拼貼 2020

圖12 趙明 影2 紙本拓印拼貼 2020
當代版畫藝術的創作始于主體性的確立和觀念的變化,如何在今天的版畫藝術教育教學中通過具體課程培養當代藝術創作意識,形成有效的版畫思維,成為藝術教育工作者的核心命題。本文借由“版畫思維與拓印”這門版畫藝術教育中最樸實基礎的專業課程引發對體察造物和版畫創作的點滴思考,以期形成對于“版畫與造物”這一議題的多向度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