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新疆風景油畫發展歷程及創作文脈的地域化特征

謝勇琪

一、新疆風景油畫創作的歷史沿革

追溯新疆風景油畫的發展，從歷史演進的維度大致可分為四個時期：新中國成立初期、改革開放后、現代繪畫形式探索時期、當代新疆風景油畫創作時期。亦可詳細從藝術教育、創作隊伍及風格流派方面來梳理。“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文化境遇、經濟發展現狀，新疆油畫自新中國成立以來便形成了龐大的俄蘇寫實主義傳統。”第一代油畫家哈孜·艾買提受俄羅斯批判現實主義影響，成為新疆油畫發展的里程碑。第二代油畫家是央美研究生班的克里木·納爾斯丁老師，他建立起裝飾性油畫表現語言風格，成為新疆油畫藝術的經典樣式。藝術教育方面，買買提·艾依提、王光新、劉建新、孫黎明、張華君、柴新春、白鋼等老師作為本土中堅油畫力量起到承前啟后的作用。而后以國內知名畫家赴新疆采風、來新疆支教所帶來的藝術觀念為補充共同形成了基本格局，間接帶動了油畫的發展。如楊鳴山、全山石在新疆藝術學校開辦了少數民族油畫家學習班等。2008年，冷軍、郭潤文等國內一線油畫家來新疆參加黃金腹地行采風寫生活動，后續還有張延昭、顏蘇平、張新權、于小冬、楊參軍等名家。從新疆油畫家對風格語言的選擇來看，存在這樣一條文脈：一方面，在蘇聯美術教育影響下成長的藝術家的創作理念，基本采用描摹自然景觀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注重形色結合，審美關注在風景的自然屬性上。另一方面，隨著改革開放，大量西方繪畫思潮涌入，誕生了印象派影響下的一批藝術家，他們以光影和色彩為作品研究的切入點，以具象寫實的藝術手法進行創作。再者，還有少數藝術家選擇以現實主義的創作觀念，對新疆的風景進行早期的形式語言探索，如牛軍、嚴立、盧野等。進入21世紀，藝術展覽交流頻繁，各式高研班的設立，使更多的青年畫家走出去交流學習，改變了新疆風景油畫創作的觀念及格局。

二、中國當下風景油畫創作概述及新疆風景油畫創作現狀

（一）中國當下風景油畫創作情況概述

我國風景油畫的開端是20世紀初，從近代開始，我國派遣大量留學生到海外，使藝術家有機會深入學習研究西方藝術，從而反哺國內藝術教育。如今在風景油畫創作上，無論是在內容上還是在形式語言開拓上，都明顯呈現出多樣化趨勢。21世紀以來，中國的藝術批評界和學術界已逐步構筑起自己的審美判斷和藝術批評體系。風景寫生熱是美術界的一道亮麗風景，“寫生中國”、各式短期高研班如雨后春筍般不斷出現。油畫界當下重量級風景學術展如“可見之詩”“江南如畫”“精神圖式”等為風景畫的研究提供了很好的平臺。當下風景油畫創作的整體趨勢表現為四個方面：一是為了繪畫本體語言研究，創作方法整體趨于平面化；二是中國油畫本土化的內在自覺，探索將傳統的審美追求和中國寫意精神融入創作中；三是持續深挖各地最凸顯地域性與民族性繪畫的符號，民間元素的利用迅速升溫；四是創作手法更加多元，利用先進技術創作，當代風景油畫創作對影像與圖片的借用成為日常。從油畫創作所形成的區域和隊伍來看，可以大致分為南方山水畫派、北方風景畫派、黃土畫派、高校教師、職業藝術家、畫院、新文藝群體等。

（二）新疆風景油畫創作現狀

通過查閱文獻資料，縱觀近年來新疆風景油畫發展歷程，客觀地說，新疆風景油畫創作與當前國內風景學術水準相比，依然存在很大的差距和不足。例如，對形式語言的本體研究不夠明確，創作方式比較傳統，語言技巧還需錘煉，材料技法比較單一，創作觀念有待更新，畫面情感與語言表達剝離，對區域民族風情的表面化挪用等，諸如此類共同阻礙著風景油畫創作的現代化和多元化進程。本土藝術研究和展覽評價都處在文獻整理或一味的虛夸贊美，缺乏觀點經得起考證的學術思想爭鳴。

十八大以來，新疆“堅持以現代文化為引領”的文化策略使風景油畫的創作呈現出多元化的格局。一方面是寫實語言風格在新的社會環境中尋求突變，另一方面是新生力量通過高研班學習消化后形成的當代性探索。新疆從事風景油畫創作的畫家有以下幾類：（1）傳統蘇派風景畫家：羅立信、波利亞、努爾買買提·俄力瑪洪、張華君等；（2）表現主義風景畫家：買買提·艾依提、王光新、劉建新、亞力坤·哈孜、秦天星等；（3）具象（寫實/表現）繪畫：程林新、許洪衛、腰進發、孟二虎等；（4）寫意油畫：莫合德爾、張玉峰等。秦天星老師從新疆地域的地貌特征和文化指向創造出風格化風景，如筆下的《裸山之境》系列。青年油畫家群體中也涌現出形式新穎的作品，如白巖筆下的《高臺民居》、阿不都如蘇提筆下的《生生不息》系列等。新疆作為多元文化匯集、表征豐富的地域，風景油畫的創作還處在形式探索階段，雖然能充分反映新疆地域的審美特征，但觀照社會人文精神的創作還有待進一步提升。

三、地域性元素在新疆風景油畫創作中的文化價值及典型案例分析

“地域文化是人類在特定的地域范圍內，在自然環境的基礎上通過長期的生產生活創造出來的，是人類活動的產物。它體現了人類對自然的影響，不管是自然環境還是社會環境，都會在潛移默化中浸潤文化，使文化呈現出不同的地域特征。”地域文化的根系在民間文化和部族文化中，通過地域文化可以折射出社會的文化變遷，以及人與自然、社會的關系等，在繪畫創作中對新疆的地域符號進行系統整合、提煉運用，可以生發出有獨特文化價值的風景油畫，其典型的代表如下。

（一）物質材料與創作母題的高度融合——秦天星油畫風景創作實踐

秦天星老師在《“裸山之境”新疆油畫風景創作的語言探索》一文中將自己的創作方法歸納為以下幾點：（1）造型游離于具象與意象之間；（2）意象色彩的凝練強化精神表達的純粹性；（3）畫面幾何形式感的強化獲得先入為主的視覺效果；（4）畫面圖形的平面化選擇與構成；（5）“筆觸、肌理語言傳達特殊的視覺和心理感受”。筆者走近秦老師作品進行審視時，更多感受到的是新疆裸山與繪畫材料物質屬性高度融合所帶來的觸目驚心的畫面，是放蕩不羈的個性在刀筆縱橫的視覺張力表達中的情感宣泄。作品無論是從視覺解讀還是文化心理層面剖析，強烈的肌理美感需要在畫面之外找到合理的文化指向和情感表達的對應關系。其父親的工作經歷以及他長期在羅布泊野外探險給心靈注入了源源不斷的創作靈感。他借助綜合材料，在豐富多變的肌理形態中審慎揣度各種筆法，如丙烯油彩顏色的交叉疊透肌理，看似不經意的流淌效果卻是在常年大量實踐勞作中形成的。創作中通過長期自我的確認逐步形成獨特的繪畫語言，這種視覺呈現也正好詮釋了“西域”風景的精神審美。從社會學角度分析，裸山風景系列創作是對人類自身生存環境的思考和憂慮，具備高度的人文關懷。他的風景創作實踐，無疑給新疆繪畫的探索提供了新的范式，作品多次入圍全國性大展并獲獎，也是新疆風景油畫邁向全國學術舞臺的見證。

（二）現代主義形式語言的邏輯推演——腰進發風景創作

2021年暑期，有幸走進腰進發老師在新地鄉的工作室，拜讀了腰老師在新地一個多月研磨的寫生作品。變化多端且賦予意味的形式是腰進發作品的重要特征。從新創作的寫生作品中可窺探到他那充滿理智的邏輯思辨與浪漫的色彩以及嚴謹的構思與深情的描繪。細品其作品，隱約能感覺到塞尚、畢加索等現代藝術家對其影響的余溫，腰老師的風景畫是形式語言邏輯的典范，同一景物不同視角的反復經營推敲重構，不厭其煩的描繪直抵內心。英國著名藝術評論家克萊夫·貝爾曾在其藝術著作中說道：“藝術是有意味的形式，所謂有意味的形式就是把繪畫作品中這些點、線、面、色彩、明暗等元素進行有意味的組合。”腰老師的寫生正是通過對點線面、色彩、幾何形的構成關系等形式意味癡迷的探究，從而構建自己的精神王國。畫面背景云彩的浪漫分割、松樹婀娜多姿的動態、不經意間橫空出世的幾何形山體，都折射出他追求浪漫的精神理想。

（三）樸實厚重的古典意境——程林新風景油畫

程林新老師在對風景油畫的持續探索中，逐漸形成了自己特有的語匯，通過典型的新疆戈壁、沙漠、綠洲等物象與哲學思辨表達自己對社會的體悟，以及對新疆地域視覺美感的判斷。他用極度寫實的技法營造出具有當代色彩的作品，極力呈現出新疆原生態的邊塞風光，作品格調深沉、厚重而靜謐。色調的微妙處理營造出孤寂悠遠的審美體驗，烈日直射著發白的鹽堿地、飽經風沙而殘存的南疆村舍，這些都充分體現出作者對自然萬物的敬畏之心。對程林新老師幾個不同時期的風景油畫進行解讀，可以清晰地感覺到程老師繪畫風格所飽含的共有特質，即真實、孤寂、恢弘、肅穆、厚重。畫家后期作品在形式上采取了一些象征手法，在技術上做到了精進，其繪畫有明顯的新疆地域特色和審美內涵。

四、新疆風景油畫的符號性特征與色彩美學建構

新疆地處亞歐腹地，是古絲綢之路的重要通道，豐富的自然景觀和厚重的歷史文化成就了大美新疆，既博大深沉又蒼涼厚重。著名風景畫家腰進發老師曾將新疆自然景觀的本質特征概括為一個字，那就是“大”——大視野、大空間、大容量、大胸懷、大氣魄、大美感、大內涵。從風景創作元素來看，可視化的視覺元素有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月明羌笛、巴音布魯克草原、帕米爾高原、石頭城日出、塔河胡楊、硫磺溝、幕士塔格峰、喀納斯、天山風光、禾木印象等。新疆地貌獨特，為風景油畫創作提供了鮮明的素材及視覺符號，它們背后都蘊藏著樸素之美、大氣之美、神秘之美、蒼涼深沉之美。新疆風景油畫整體呈現的色域與內地不同，金土黃、赭色、熟褐、土紅、湛藍色等共同構成了質樸、粗獷、沉著、絢麗的色彩美學。

五、新疆藝術生態

新疆當代美術館前執行館長曾群凱在《地理方式與西域脈絡交互下的文藝生態形式》一文中曾說過：“藝術生態的環節大致是：創作、展示、批評與傳播、商業及公共收藏、學術研究等。”新疆現代文化和當代藝術生態的建構是歷史必然，而大眾審美認知與圖像經驗、本地知識分子擁有的美育知識高度等共同滋養建構著藝術生態鏈。

（一）藝術批評體系欠缺

回望新疆近70年的美術發展，有價值的藝術交流研討、專項的風景學術展覽寥寥無幾。高校教學交流的缺失和本土藝術家在展覽中集體呈現的單一創作風格，使新疆風景油畫創作與內地相比嚴重滯后。多數本土藝術家的風景畫只是自然風景的視覺轉換，缺乏深度的文化思考及創作觀念的指向，作品語意不明必然掩蓋了繪畫形式語言本體的研究。一個有序的藝術生態鏈是由藝術家—藝術創作—藝術受眾—藝術市場—藝術批評所構成的閉環。新疆乃我國的油畫大省，不乏優秀的風景油畫家，他們感情真摯、作品成熟，但由于缺乏有效的交流和藝術批評的介入，導致其始終缺乏系統性、獨立性以及更加成熟的視覺語言，故而在全國風景油畫創作展覽中頻頻缺席，這必須引起大家的思考。

（二）新的教學模式介入風景油畫教學的必要性

風景油畫的寫生與創作教學是藝術類學科非常重要的課程，它既是一門規律性、基礎性課程，又可以獨立成一個創作門類。當前，大多美術學院的教學改革正不斷推向前進，但仍有部分綜合類藝術學院的風景課還是按部就班地沿用20世紀80年代的教學體系。站在新的歷史起點、新的文化背景、新的教育政策背景下，重新思考專題化、案例化在風景油畫教學中的運用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新時代背景也不斷要求教學手段、教學模式的更新。新疆高校的風景油畫寫生創作教學無疑對未來美術事業的發展及人才隊伍培養產生了重要價值，教學改革也迫在眉睫。

（三）新疆風景油畫創作展望

新疆風景油畫創作目前還處在探索階段，西北邊陲蒼涼厚重、多元共存的歷史文脈為我們提供了思考的方向。無論是形式語言的獨特性，還是創作觀念的推陳出新，都需要美術界良好的藝術生態作為基礎，需要藝術類高校在風景油畫教學中緊跟時代，融入新的教學模式和教學理念，使藝術人才的發展有更多的機遇。

“寫生昌吉”已然成為新疆藝術圈的一張名片，匯集了常年從事風景油畫創作的畫家群體，以秦天星老師為代表的畫家在風景油畫創作中不斷取得成果。昌吉州美協對近年油畫創作進行梳理時，決定策劃新疆首屆油畫風景雙年展，為藝術交流搭建平臺，為美術界培養新人創造契機。新疆藝術家一直致力于表現大美新疆和地處絲綢之路上的厚重文化，把探索具有西北油畫特色的風景藝術作為不懈追求的目標，力爭創作出具有時代精神、體現地域特征、富有精神內涵的“大風景”。

新疆當代風景油畫創作需要以更寬廣的人文視野來關注當下社會生活與風景的關系，在媒介與技法使用上，應在對現有研究成果梳理總結基礎上，提出新的命題，并結合多元化的特點進行探索，以豐富風景油畫的創作方式。在文脈梳理中發現，獨特的審美視角和呈現方式，是青年藝術家必須建立的態度。新疆美術事業學術環境的健康成長，需要一批學者沉下心來持續關注本土的藝術發展，以藝術史寫作的方式梳理記錄已經發生和正在發生的美術事件，并及時對新的美術現象進行批評，使美術創作的發展路徑更符合邏輯，而非單純的自然生發，首屆油畫風景雙年展的策劃與舉辦將是一次有意義的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