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組詩）

葉慶瑞

剪紙肖像

了得

這把剪刀

精通減法

不一會兒施施然 減去

我多余的煩惱 減去

不該有的欲望 減去

一切身外之物

過去的歲月 紛紛

如飄落的紙屑留給了風

從現實中剝離出 一個

老年干癟的身影

原來人生僅是個隱喻

沒想到生活

可以如此簡單

簡單到四大皆空

連靈魂也不知所蹤

拿在手上

我才知道自己的命運

如紙一樣的

輕 且薄

回憶

孤獨的老年

靠摻和酸甜苦辣的

回憶

飼養

寂寞有點冷

就焚幾首詩取暖

嗶嗶剝剝炸響的韻律

陪我閑聊當年

適時見韻腳躡足潛行

一個意象火光中一閃

逃逸的 恰恰

是少年厭學的自己

乳牙

按照母親說的

雙足并攏

我將一枚脫落的乳牙

扔至瓦屋頂上

據說 今后長出的牙整齊

多少年后

母親走了

老屋也塌了

而屋后的那棵老槐樹

仍將我的乳牙藏在懷里

只是改了名字 叫

月牙

我欲用它回味

當年母親的話

一嚼 就撕心地痛

茶悟

那把紫砂壺

整個下午蹲在窗前

低眉不語

瞧他臉色青紫

想必是憋了一肚怨氣

此時 一只杯子

走近 俯身問候

驀然間 他哇的一聲

抑止不住地大哭起來

哽咽 點點復滴滴

卻怎么也說不清傷心之事

深諳世事的杯子

雖說嘗遍人間況味

此刻 也不能不為之動容

眼中早已貯滿淚水

風 涼了之后

丟下一句話：

“茶 不要等涼了后再喝”

病中吟（四首）

驗血

認識自己

的確是件痛苦的事

那一支細細銀針

從指尖直戳心尖

從生命的支流中

取一滴

顯微鏡企圖

發現我的隱私嗎

其實 我很透明

名與利業已沉淀江底

只是涌動五十五年的血潮

不再有驚濤裂岸

不再有雪浪卷起

在日趨平緩的下游

流淌著漁舟唱晚的旋律

化驗單懸一葉白帆

好送我順流而去

拍片

面對X光機

才驀然發現自己

仍然是個未知數

幾度加減得失

幾度乘除成敗

依舊解不開

血的方程式

黑屋里切不可開燈

黑暗處最能暴露

真實的自己

黑白片洗印出

人原有的本質

我的問題出在——

少了不該少的圓滑

多了不該多的正義

服藥

每日六粒丸藥

轟然擊倒我于病床

六粒小黑點

省略了我的一天

一日分三次

品嘗著無奈

《黃帝內經》里

早被搓圓的藥丸

一嚼就泛出魏晉味道

可我這條病腿

怎么也邁不出劉伶的瀟灑

最難吞咽

是黃昏那粒夕陽

一作嘔便吐出

兒時的哭聲

有感腎結石

醫生詢問癥狀

答曰 一如作詩感覺

起初 蹩足慌然

繼爾 坐臥不安

不吐不快

直至出現瀝血的灼痛

X光直言

腎 產下結石一粒

我懷疑黑白膠片

顛倒了黑白

這一粒陰影

抑或腹中

醞釀已久的意象

也許是構思之中

僵死的一個動詞

即便確系一粒石子

這郁結的人生塊壘

裹著膽汁挾著血

說不定衍化出

一部《石頭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