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莊/文
文化越來越成為國際關系中的重要因素,本文簡要地回顧了一些國際關系史相關領域知名學者的相關研究,并就國際文化關系研究的發展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近代史學之父蘭克創立了專業史學,其主要研究領域集中在政治史、外交史、軍事史,他主張使用考證過的檔案進行實證研究。這種史學范式深刻地影響了史學研究,在蘭克的影響下,外交史或者說國際關系史一直都是史學研究中的顯學。國際關系史研究的長盛不衰同樣與現實的國際形勢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當世界歷史發展邁入近現代,各國交流和碰撞的規模日益擴大,導致國際秩序發生了數次重大變化。反殖民的民族獨立運動、區域性爭端以及世界性大戰的爆發,不斷沖擊和顛覆既有的國際秩序。因此,民族國家歷史、國際關系、戰爭和和平等問題一直都是學者和社會關注的熱點,地緣政治和權力關系則是國際關系研究中的核心概念。
新世紀以來,宗教文化沖突超越地緣政治競爭成為了國際關系中的核心問題。美國以及西方原本沉浸在“歷史終結”的喜悅中,伊斯蘭原教旨主義的恐怖主義襲擊卻一次次地震撼著西方社會,這種非對稱的對抗并不能用傳統國際關系中的權力概念來解讀。在西亞、東南歐、非洲等區域爆發了激烈的宗教和種族對抗,正如亨廷頓預言的那樣,文明間的沖突正取代地緣政治成為塑造國際關系的主導力量。
全球化進程在不斷加快,世界經濟體系的建立、科學技術的發展加速了一體化的進程。不同文化之間的互動和碰撞越來越多,從而帶來自我認知的困惑以及強化自我認同的需要,凸顯了全球化時代和族群認同等問題的重要性。在這一背景下,國際關系學者越來越關注以身份、宗教、成見、情感和話語為核心的文化話題[1]。
既然文化因素在國際關系中越來越重要,那么有必要了解一定的相關理論,厘清關鍵概念,以便更好地認識文化因素在國際關系中的作用。首先,就必須厘清何為文化。從表象上看,按照其內容可大致分為政治文化、社會文化、物質文化、大眾文化等;也可以按照文化的來源分為傳統文化和外來文化。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對文化的定義是:“文化是一種生活方式和生存方式,這包括人們所持的加之,對他人(民族和性別)的容忍,外在的以及與之相對的內在的取向和偏好。文化是藝術、音樂、文學等方面的體現。[2]”這一定義是寬泛的現代性理解,沒有表述出文化的歷史性和社會性。這里借用美國人類學家格爾茨的定義:“文化是從歷史上力促換下來的存在于符號之中的意義模式,是以符號形式表達的前后相襲的概念系統,借此,人們交流、保存和發展對生活的知識和態度。[3]”文化從人類社會歷史發展伊始就伴隨著人類,文化對于認知自我和行為實踐有著重大影響,可以說每個人都是文化行為體。
那么,如何認識國際關系中的文化行為體?入江昭認為,“國際事務的參與者可以被視為權力體,也可以被視為文化體,國際關系就是國際權力與國際文化之間的關系。一個國家的邊界不僅僅是由地理因素來界定的,同時也會通過共同的傳統的觀念,共有的宗教、藝術的文字根源,諸如習俗、生活方式等非正式機制,以及無數為歸屬這一實體的事物賦予大量特殊意義的象征符號來界定,從這個意義上說,一個國家也是一種文化實體。[4]”
這種說法與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是有相似之處的,就是將文化實體化。亨廷頓的文化沖突理論,強調文明、文化的差異必然導致沖突。他認為非西方文明本質屬性的差異將不可避免地導致他們之間的根本沖突。亨廷頓用文明的概念替代了國家或國家集團的單位[3]。伴隨著全球化,跨國活動日益增加,跨國主義者提倡對非國家行為體的研究。非國家行為體則包含了國家間組織、非國家間組織、跨國公司、跨國族群等等。研究的視角從宏觀層面的文明和國家向更廣泛的社會群體轉移。跨國行為體中潛在的研究對象則大大擴大了史學研究的邊界。總的來說,學界在國際關系研究中將文化體主要歸納為三類,國家、文明、非國家行為體。
與文化體相關的一個理論問題是,文化體的互動會產生怎樣的文化結構,理論界尚無定論。在傳統的現實主義理論中,國際體系可以被視為制度、等級、權力體系。那么文化理論或者建構主義的國際體系是什么?可以說世界范圍內存在主導型文化,但很難描述何為國際文化體系是如何由話語、觀念、文化構成的。這里也不再過多贅述。
除了分析文化體的組成之外,如何構建微觀理論解釋和分析文化體的行為也很有必要。國際政治學者勒博提出了一個具有一定借鑒意義的理論體系。他的理論類似于一種心理分析,將文化體人格化,假設文化體受到特定社會文化環境的影響,文化行為體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中,基于相對應的邏輯,做出其決策。勒博的理論核心在于提出了三種心理狀態,理性、欲望與畏懼,并將主導合作、沖突與冒險的不同邏輯分別對應于基于理性、欲望與畏懼的世界。
在理性主導的世界,合作是基本準則,因為行為體將合作視為人類幸福與滿足的先決條件。盡管依然存在沖突,所幸行為體的基本目標是相似的,且對于公正具有相同的解釋,因此沖突會比較容易解決。在欲望主導的世界,合作同樣被視為慣例,這種慣例是基于共同利益的規范,以行為體愿意分享利益為前提。在畏懼主導的世界,行為體之間沖突頻繁,有關沖突的目的和手段均不受規范制約。行為體將安全置于首位,試圖與強大到足以阻礙或破壞任何可能危害其安全的行為體結成聯盟。正如安全困境預計的那樣,軍備競賽、互動的升級、聯盟以及相關的部署加劇了每個行為體的不安全感。在畏懼主導的世界,冒險行為具有普遍性,因為安全是一個極為重要的目標,失去安全意味著災難性的后果[5]。
雖然勒博的理論極具理想化色彩,但不妨礙其理論有很強的啟發意義,給史學研究提供新的思路。無獨有偶,外交史學者約翰·加迪斯在其研究中非常重視信譽以及安全在美國外交政策制定中的影響,不過加迪斯并沒有將其上升為一個理論體系。而且勒博論述的并非是每個人的精神狀態,而是社會主導的精神狀態。從此種視角出發,或許可以理解傳統理論無法解釋的國際關系問題,去揣測決策者們某一時刻的心理想法。
現實主義的國際關系理論會重視研究各個國家在國際體系的權力以及地位。相應的文化理論中也有研究國家文化實力的理論。約瑟夫奈的軟實力理論現已為人所熟知,軟實力是一種同化性權力,國家具有的讓其他國家心甘情愿地去做自己希望它做的事情,靠對其他行為體價值觀念的影響而產生作用的[6]。
理論的構建是基礎工作,如何將文化理論運用到歷史研究中的具體問題則是關鍵。以文化的視角來看,國際關系史的研究中哪些問題值得重視呢?
傳統的外交史領域能夠通過文化理論來進行改良,煥發生機。文化價值觀對掌握國家權力的精英人士的影響,因為“人是在文化氛圍中長大的,受到其中的基本價值觀、風俗習慣和信仰的熏陶。那些在每個社會中握有政治權力的人收到社會文化的影響;他們的行為與態度將有許多文化根源。”在每個民族國家統治本身和外交政策的制定都是在一種文化背景中發生的。這些政治精英無論如何都無法擺脫從孩提時代所習慣的文化觀念,其主導下的外交政策有意或無意體現了這些觀念,在與他國交往時中維護國家的文化不受到侵害也成為了文化的一個主要目的。政治文化與其他各種文化類型相比是相對穩定的,影響劇烈的變革才能改變政治文化。政治慣例和文化傳統的慣性對外交政策影響深遠。除此之外,政策制定者如何理解其他國家歷史文化、習俗傳統也會影響對于外交政策對象國的評估,一定程度上影響外交政策的實施。另外,如今各國正通過各種文化媒介去建構一個更具有親和力和吸引力的國家形象。因此對外文化政策以及由國家、組織、個人參與的公共文化外交也是一個值得研究的領域。
文化全球化也是一個熱點問題。文化全球化是怎樣推進的?文化的全球化會對本地的傳統文化產生什么影響?其中學者最關注的便是文化美國化問題。文化美國化意味美國文化占據主導優勢,大量的各種類型的文化源源不斷地從北美涌出。而這種美國文化時常削弱其他文化的發展,甚至對一些地區本土文化的存在構成了直接威脅。有學者在20世紀后期的、所謂“美利堅文化帝國”的描述,即美國通過文化影響力向外施加影響力,主要體現在流行音樂、電影電視和大眾消費品這些方面[7]。從這一問題會延伸出文化安全的問題。在文化多樣性的現實下,如何保持本民族的特性。
在國際關系相對穩定的環境下,國際政治不再是人們最關心的話題。越來越多的人對外來文化保持開放心態,希望走出國門體驗異文化。跨文化交流和互動一直就是藝術史、文學史、音樂史學者的研究主題。入江昭提出了“文化共同體”的概念,“在跨國文化經驗的深處可能會產生共享的感情。……這些都是跨國性的體驗,在此基礎上,世界各國的人們得以構建一個熱愛藝術和文學的全球共同體。”入江昭同時也提出了“文化國際主義”及“文化跨國主義”。文化跨國主義指國家在文化事務方面的國家間的合作,如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主張國家間和平取決于跨文化理解。文化跨國主義是指不同地區的非政府行為實現文化目標的相互合作,培育普世的人類期望和相互合作,促進不同種族、宗族和文明間的相互理解。很多時候是交織在一起的,但是概念上不應該混淆[7]。這些概念的提出有助于理解跨國文化活動的組織方式和目的,這其中也包含了作者對于世界關系理想狀態的設想。
上述提到的理論并不是文化理論的全部,國際關系的文化理論也有待下一個重大創新,當前對非國家行為體的關注不夠。部分國際關系學者的理論也并不能直接運用于歷史研究,歷史研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反理論的,歷史分析一定要還原到其歷史語境中,生搬硬套是不足以支撐歷史解釋的。方法理論是必需,但不是歷史研究的全部。必須以謹慎地態度運用文化理論。
當前,逆全球化浪潮席卷世界,世界各國內的貧富差距擴大,國際文化合作與交流遇到阻礙。文化因素在這種情形下能否始終保持強勢也尚未可知,沒有相對和平的國際關系,國際關系的文化研究就難以立足。但是文化因素的重要性已經不同于往日,歷史學者已不能忽視文化因素在塑造世界關系的重大影響力。與文化相關的研究將會持續推進,以促進跨文化理解和交流。■
引用
[1] 王立新.有思想的歷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2020.
[2] 王曉德.美國文化與外交(修訂版)[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8.
[3] 秦亞青.權力·制度·文化:國際關系理論與方法研究文集[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6.
[4] 入江昭.權力與文化:日美戰爭(1941-1945)[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
[5] 勒博.國際關系的文化理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
[6] 秦亞青.權力·制度·文化:國際關系理論與方法研究文集[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5.
[7] 入江昭.全球史與跨國史:過去,現在和未來[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