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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歷萬鄉

2022-08-30 10:40:16散文吳其華
滇池 2022年9期

散文 吳其華

吳村的路是一條高壩,壩的邊緣有芭茅草,芭茅草里有刺苔,運氣好能尋到麥萢,像還沒有紫熟的桑葚,都是清甜的味道。成排的木荊條,是每戶的地界,然而在我們眼里,地界的作用完全略去,另一個功能是提醒我們,不能再玩下去了,否則父母親會有黃膳下面條等著你,便是這木荊條抽你一頓。可這時候,我們還不想回家,太陽遠在天邊,像長河那樣遠。長河又有多遠?黃膳下面條的恐懼只是那么一閃。延著壩我們下坡,穿過沙地,跳到渡口老舊的木船上,隨著船家把我們送到長河對面的山上。山上都是墳包,一丘一丘隆起,里面躺著誰的奶奶還是公公,也有早夭掉的幼兒,或者藥死的婦人。怕我們是不太怕的。

然而也有時候,我在月黑的夜里,忽然額上燙了,迷糊中周身無力。母親只得拿出三只筷子,合攏成一把,將水從筷子的頭端淋下,在裝了半碗清水的藍邊碗底,一下一下試探著將它們立起來。一邊立一邊輕聲問,上壩的跛爹爹嚇著了?他嚇我是有可能的,因為我常常學他走路??煽曜拥乃芟聛恚芸焐㈤_,沒有立穩。母親只得又淋一遍水,是水生哥么?這應該不會,水生叔每次去街上賣魚回頭,都會帶個糖包子給我??曜舆€是散了。母親越發虔誠地問,胖奶奶嚇著了?筷子終于穩穩立住。母親埋怨在村里當家塘淹死的胖奶奶不該嚇我,然后急急喚二哥,去鎮上錢郎中的百貨店,買了幾刀黃表和一小把香,來到長河岸邊。母親對著胖奶奶的墳頭,一邊磕頭燒紙,一邊輕聲許諾,只要胖奶奶保佑我,七月半還給她燒錢,來年清明還會燒一籮元寶。

燒掉香紙,母親沿著長河岸邊,為我叫魂。母親喚著我的小名,讓我不要害怕山上的爹爹奶奶,也不要害怕河邊的溝溝坎坎。母親叫一聲,二哥就應一聲。一路叫著應著,一路到窗腳邊,又到我睡的床前。藍邊碗里立著的筷子,散了,一只掉落到地上。母親慌忙拾起,連連朝窗外作揖,胖奶奶,門也開了窗也開了,一路好生上山去。緊接著俯身到我的面前,一只手摸摸我的額,另一只手將筷子放到我唇邊。我張開嘴,嬌弱地哈了一口氣?;陜簛砑抑?。母親喃喃自語,安下心來,掖掖我的被角,轉過身去低聲呵斥二哥,小聲滴,莫吵了妹的魂兒。我沉沉睡去。第二天醒來,全然忘記了昨夜的一切,不顧母親的憂心又偷跑著去壩坡。

常與我一起去壩坡上摘刺苔尋麥萢的是荷花。村里人喊她作“好人荷花”。好人,在我們吳村是指有智力障礙的人。荷花的家境在村里算好的。然而她的父親正壯年就死了。那是雙搶的季節,荷花的父親本來說好第二天要給人耕田,可太陽都出山了,荷花的父親還沒有打開他的機房。都只以為他還在睡覺,以為他錢賺得多了懶得起早,結果他死在床上,已經冷硬了。荷花的兩個姐姐都哭得死去活來,可荷花卻不曉得哭。我記得她跟在我身后,坐在我家灶門口的小凳上,木然地看著我,她對我說她沒有吃早飯。我拿出盛在篾籃子里的剩飯,炒了一碗。她坐在灶底幫我塞火,我炒好了飯,她吃下去了。很大的一碗飯,她居然都吃完了。

荷花的日子還是和往常一樣,早上拎一籃子衣衫,到長河里去慢慢洗。洗完衣服荷花看看水缸,要是沒淺,就拎著籃子去打豬草,打豬草的時候,我是在學校里上課的。不過我一放學,她便會拿著一只腰形的竹籃子,又陪我一起,再去打一籃豬草。

村里差不多大的女孩都要打豬草。她們常常搶,誰家的田里花草生得旺盛,她們便提著籃子飛奔過去,雙手不停抓扯,很快就滿滿一籃子,馱在肩上飛跑。鄉村路的壩上,沖下來田的主人,然而來不及了,她們早就沒有了影子。于是,主人只得在田邊氣急敗壞地罵,短命鬼,豬吃了要發瘟。我和荷花卻從來不敢下田去偷扯,她呆得很,怕是跑不快。而我害怕。我親眼見那主人罵得惡毒,很怕我家豬會發瘟。我和荷花,只能在田壩邊上扯一些野芹菜,水芽邊,還有馬齒莧之類。我教她將菜葉子弄得蓬蓬松松,假裝也有很大一籃子,回家哄我們的母親少罵幾句。然而,多年過去了,當年村里的女孩子早就嫁了人,沒有聽說哪個因為偷扯花草而短命。豬發瘟的事倒是常有,但被偷主人家的豬也在劫難逃。而那些野芹菜和馬齒莧,卻堂而皇之上了餐桌。

荷花不大說話,好人么,不知道怎么與人正常交流,幾乎是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我們都喜歡在熱天弄魚蝦。去長河或溝渠,拿一柄蝦隔,長的一頭用網做成簸箕狀。河道或溝渠里那么一推,小魚小蝦都進了網,然后再撿出來,裝進一個深的窄口竹簍里。蝦隔里也進螺螄蚌殼,那些也要,雞鴨喜歡吃。小河蟹我們也弄到過,胖米最多。最好的是一種叫撲沙鯽的魚,才一拃長,通體麻灰色,肉厚實。有時蝦隔里小的烏龜鱉也會跑進來,我們最不喜歡這些家伙,要是遇到,馬上不留情地丟進河里,還要罵,發瘟的,跑進來做什么,又不能吃。這時荷花便會開心大笑,像一個孩子。荷花的哥青松喜歡吃撲沙鯽。她媽拿當季小辣椒一起煮成雜湯雜水,青松吃得滿頭大汗,沒有了平時的斯文相。荷花也是有份的,一藍邊碗飯,碗頭上架著幾條胖米,胖米刺多肉少,但味道好得不像話,飯里淘了魚湯。她和她哥一樣,也吃得一頭一臉的汗。

荷花常年都在干活,越長越像男人的身板,黑壯,個子不高。她的哥青松一直在念書,白凈文弱的書生樣子。青松常吃油炒的雞蛋飯,咸鴨蛋也是留著給他。荷花呆,她拿眼直直地看著青松吃,不像她的兩個姐,裝作沒看見。荷花與我同歲,可儼然一個壯勞力。她不曉得累,能穩穩擔滿桶的水,在水田里和大人一樣,一次可以插五六棵秧苗。而我只能插一兩棵,還得挨著標繩。割稻的時候,她帶著她家那把磨得最快的鐮刀,蹲下她壯實的屁股,一把拽住稻禾,右手的利刀飛快地割斷稻根,一行也是五六棵,很少直起身。而我彎著腰,割兩下歇三下,手還割破了,流出來的血糊得滿手滿臉都是。于是,母親嘆息,你看看,連荷花都不如。

荷花的兩個姐都出嫁后,我去小鎮上念初中了。放學回家,煮豬食的活仍是我的。荷花還是陪著我打豬草,我教她在田壩上用小木棍寫字,寫“男”和“女”,寫我們的名字……荷花學了很久,并沒有學會。

十五歲那年,我中考落榜。與荷花一樣,我終日無言,常常坐在長河岸邊發呆,不知道自己何去何從。在長河兩岸,女孩子長到十七八都要準備著嫁人。而我不會干農活,細致的針線活兒也沒學過。我的母親日日嘆息,可能她的女兒連個婆家都找不到了。荷花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著我,連晚上都要陪我睡覺。有一回,她摸到了我臉上的淚,開口問我,細姑,你要尋死?或許是村里人議論我的話讓荷花聽到了。月夜里,我透過模糊的眼,看到荷花的眼中也汪著一大泡淚。她緊緊抱著我說,細姑,你莫死。

荷花的哥青松果然考取了大學。荷花除了農忙,還在工地上干苦力。她有的是力氣,在工地上和男人一樣,裝泥,搬磚,不說話,只埋頭做事。師傅們都心疼她這個好人,給她大工的工錢。荷花的工錢都給了青松。青松穿著牛仔褲運動鞋,白面皮戴著眼鏡,和城里的年輕人沒有區別,大學畢業分配到了家鄉的縣城。青松不光是有了鐵飯碗,還有縣城的姑娘愿意與他談戀愛。

荷花十八歲那年,他的哥青松與城里的女孩子定下了婚事,說要帶女方一家來上門,讓他媽媽給屋里收撿干凈,讓兩個姐回來做飯。還有,青松跟他的媽交待,讓荷花出去避一天,還沒有跟女方家說有個好人妹妹。

新親戚上門的那天,荷花的媽一早就把荷花喊起來,說是青松要吃撲沙鯽了。好多年沒去河里推魚,荷花的臉上竟活泛了起來。荷花媽媽塞了幾個荷葉粑讓她帶上,叫她推到日頭下山再回。

荷花拿著蝦隔,在長河里一路推將下去。撲沙鯽呢?一條也沒有見到,荷花不甘心,一直推,越推越遠,越推越起氣,撲沙鯽都躲到哪里去了?可蝦隔里總推不到,這些發瘟的,都死到哪里去了?荷花急了,她一路蝦隔猛推,推到沙坑里,探不到底……

我從遙遠的南方趕回到吳村的時候,荷花已經下葬了,天熱,又是非命死的,不能放長了時間。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后,我獨自坐在長河對岸的山上,荷花嶄新而灰白的碑前,我一下一下揉捏開黃色的表心紙,展成一把把扇子的樣子,一疊又一疊堆起,堆得都塌倒了下來,才慢慢點燃,煙灰迷漫中,我看到到處都是深深淺淺的綠色。

長河對岸是一重又一重的山,有一重專門用做墓地。在我們吳村,一個人不論在生時是怎么樣的處境,死時都有立一塊碑的待遇。每年父親都會帶著我們上去墓地三回,分別是清明節、七月半和過大年的時候。早先長河對岸的山上還只埋著曾袓父母,后來是袓父母,再到母親也睡到山上去了。從前都是土葬,父親為母親選擇了一塊生前她很向往的山地,安放下她一把瘦骨,順便把自己的墓穴也預備好了。父親百年之后,將只會剩下一缽灰與母親相伴?,F在不讓燒香紙放炮竹,我都是買一株花,栽在母親的墓前。茶梅,康乃馨,菊花,都栽過,有些活下來了,但很快又被野生的灌木逼得無處容身,反正我每年還是會栽上一株。

山上的人家與父親都相熟,他們一邊喊我們進屋里喝茶,一邊說些燒香磕頭要真磕,要不然袓宗聽不到響,不會保佑之類的玩笑話。一年又一年,山上的墓碑我們也認識了,老的是誰,新的又添了誰。清明節對于塵世間的我們,也是好的節日。不像七月半,太熱了,又沒有法定的假期,上臘墳的時候更要忙著過年,大家總是匆匆過河,匆匆磕頭,匆匆下山趕到各自的生活里去,來不及與地下的親人多說什么。唯有清明節,春寒褪去,穿著也輕薄自在,不慌張忙碌,帶上家人孩子,在山上看紅的綠的,蝴蝶在飛,叢林里有鳥的鳴叫……我們在墳前立著,砍掉墓碑前那些橫生的雜木,擦掉碑面的泥土,慢慢鞠躬,叩首,莊重地磕頭,一下一下又一下。怕是地下的親人,若是能看見聽見,也是滿心欣慰的。

長河水總是悠悠慢慢,對兩岸人們的悲歡怨喜無知無覺。記憶中只有一年發生過大的水患。一個潦倒不堪的雨季,長河的水滿得盛不下,任由洪水溢過兩岸的壩坡,漫過那些或開花或結莢的植物,淹過它們倒伏的身體,再刷松它們的根須,最后,混入濁流中。小小的我惶恐地看著那些渾黃的水,看著它們一寸寸爬上來,爬過沙地,爬過菜園子,爬到后院來了。那些花生,黃豆綠豆,那些芝麻玉米,全由母親的手,一粒一粒點進沙地的坑窩里??墒乾F在,長河水爬過的地方,一株綠苗都剩不下。

水還在一點點漲。眼看著快要爬到后門的路檻上。母親急了,帶著哭腔,召喚過來野泥猴一樣的哥哥們,快,都去山上避水。

是的,我們都在這時候去對面的山上親戚家避水。船家一直在長河上擺渡,倒媽日娘地罵著天,臉上掛滿了對壞天氣的憤怒。這時候船家是兄弟兩人,奮力地撐著長篙。長河水滿滿當當,一下一下晃動著這老舊卻堅固的小船。他們披著蓑衣,竹斗笠下的黑臉龐滿是雨水,延著怒意濕答答地淋到下巴,淋過頸脖,淋濕了蓑衣里的襯褂。雨還是一顆一顆砸進長河里。船家看著河面,把長長的竹篙插進河底的時候,明顯付出了比往常更加倍的氣力。而船尾,經驗也很足的那一個,及時地送力出去,將竹篙穩穩地別住船身,配合著船頭的兄弟。船沿上坐滿了村里的孩子,我們身上披著塑料薄膜,透明的,原本是罩在早稻秧苗身上的?,F在我們披上了這種怪異的薄膜。我們一點都不恐慌,大家甚至還在船上嬉鬧。

我們在長河對岸下船,各自去找各自的親戚。哥哥們帶我翻過山崗,去到嶺上的舅爹爹家。一下子好幾個孩子,涌進了院門。裹著一路的雨水,濕淋淋的頭發貼在頭上,全身衣服濕透,可我們都喘著熱氣,大聲喊著舅奶奶舅爹爹,表爺表姑,我們避水來啦。舅奶奶把我們一個個攏進門,掀開我們身上的薄膜,嘴里呵著笑,我的兒,濕成這樣,快些——舅奶奶扭過頭,讓表爺表姑快些,去找衣裳讓我們換。表爺表姑年歲比我們大不了多少。我們過得滿心歡喜。

安頓好了孩子,女人們的心也安落下來。接著女人和男人們安頓糧食,安頓牲畜,還有柴草。雞鴨們撲楞楞飛,雨水淋濕了它們的翅膀,它們也不喜歡這樣的天氣。一個個想往高飛,可哪兒都是雨水,連草架上都是濕的,根本不好落腳。雞鴨們妥協了,哆嗦著,縮著頭,勾著身子,窩在灶口。豬也受到了驚嚇,一下一下拱著圈里的墻腳。也有的女人不當心,讓豬在雷聲中跑出了欄門,在雨水里辨不明方向的笨豬,居然往長河里跑,很快就被長河的水卷下去。豬身子那么重,在河里費力地滾了幾滾,嗆了幾大口水,居然安心地任由洪水帶著往下游去了。下游,專門有人候在那兒,操著長柄的叉,幾個人合力撈起新淹死的豬。這樣的豬盡管死了,可殺下去的時候,心肝肚肺都是熱的。

那些岸邊的投機者,撈到嗆死的豬,掏出熱的肚臟,像發了大財一樣興奮。可這邊,上游,丟掉豬的女人,心全涼了。男人在罵她,惡惡的言語,養了一年多,吃掉多少糠食,豬秧子花掉一擔稻種……男人邊罵,邊舞動著拳頭,快要砸到婦人面龐的時候,又縮回了手,用更加凜冽的口氣。女人哭,流著淚,心比男人更痛。一餐餐的飼養投喂,這么大一頭豬,女人一天天耐心等待,等待著臘月的來臨,一天天拿眼睛切著豬身上一刀一刀的肉,紅一層白一層,哪一刀要切多少,送給新兒媳娘家,哪一刀要留著,孝敬曾在災年挑了一大擔谷子上門來的親戚。肥瘦最相宜的豬腿,分出來做臘肉,腌咸些,臘月大晴天過幾個日頭,再掛在風口吹,到第二年的農忙之時,而又油水寡淡下去的日子里,切得厚薄適中,蒸也可炒也好,日子就有了細水長流葷腥不斷的照應。

女人不敢哭大聲,任由男人罵著,哽住淚,喉嚨里發疼,恨不得也讓長河的水裹走自己??墒遣荒?,豬丟了,可還有好幾個孩子呢。女人懷著深重的愧疚之心,只想雨能停住,盼著太陽出來,她要去鎮上做小工,去做泥水工,泥水工的工錢最多,以盡可能地挽回丟豬的損失。

村子的房舍后來都慢慢建到高高的壩坡上去了。翻過壩坡,就是大片大片的水稻田。兩季水稻,從育秧到收割,空氣中都漂浮著泥土牛糞,和水稻秧苗混和在一起的味道,一直到彌漫的稻花香,中間歷經幾個節氣,我不能確切說出來,但最終收獲一粒粒稻谷,大致的過程略微記得:浸種,育秧,耕田,將秧苗從秧田里小心拔起,一棵一棵彎腰插進平整好的水稻田。秧田與水稻田是有一定的距離的,這期間需要一個挑運的過程。施肥,除草,再灌溉,觀察長勢,噴打農藥,再施肥,再除草。到最后一棵一棵收割,再將稻穗一把一把放在脫谷機上脫粒,裝進稻籮,由父兄們擔回來,倒在門前的曬谷場上暴曬。這一個收獲的過程,我敘述得一定不完整,而且還沒有考慮進天氣的因素,洪澇之災、大旱無雨的年份都是有過的。

我害怕這個收獲的過程。我知道自己在吳村毫無出路。離開村子的那天,正是插早稻田的時節。母親幫我收撿了一個小小的包袱,給我攏到懷里,自己的淚先淌了下來。隔壁的柏枝姐姐騎著她家那輛二八大杠自行車,送我到車站,一路不停說話。她把我送到車站,又要急著趕回去插田。我看著她赤著腳騎自行車的背影,來不及也不懂得要說什么告別的話,就隨著遠行的人們一起,被裹挾著坐上了車。

機敏能干的柏枝姐姐十九歲時,受了一場無人知曉的驚嚇。小鎮上的醫生,周邊村子里的靈菩薩,都為柏枝姐姐診過病。我們的母親更是夜夜一起為她叫魂燒香。柏枝姐姐的病卻總是時好時歹。趁著柏枝姐姐身體還好些的時候,她家里人迅速為她訂下了親事,并準備了一份豐厚的嫁妝。小伙子家在長河對岸的山上。是一戶貧寒的人家,小伙子是老大,下面弟妹一大串,家中母親去世多年,父親終日酗酒并不管顧兒女。然而柏枝姐姐是滿意的。小伙子骨骨立立,端著平直的肩膀,穿著洗得荒薄的衣衫,赤著腳從長河岸邊走上來,走到我們的吳村,向隔壁左右的叔伯嬸娘們微笑,點頭打招呼,全無苦困人家的寒縮神情。

柏枝姐姐出嫁那天,是一個有著暖陽的冬日,農歷的年關也將近。我從遙遠的南方回到故鄉過年,也為她送嫁。她穿著紅襖,黑色的褲子,暗紅的鞋。頭發梳得光光滑滑,臉上不過多搽了一層面油,并沒有隆重的新娘裝束。村里的嬸娘們一邊說著老實富貴,一邊交待她,到了婆家,一定要收著點性子。

我看著柏枝姐姐隨著新郎一路,走在接親的隊伍前頭。她蓋著大紅的蓋頭,所以我不曉得她是哭的還是笑的。緊接著長長的鞭炮聲響起,接親的隊伍下了壩坡,穿過了沙地,一艘木船等在渡口……我看著那身紅坐在船上,慢慢越蕩越遠,直到蕩到長河的對岸。

此一別后,我和柏枝姐姐就再也沒有相聚過。她在長河那岸的山上,靠山吃山,飼養牲畜,生育兒女。鄉村的女子就是這樣,就像一粒粒被風吹散的種子,落在各路鄉野,人情物事都交給了命運,于娘家成了客人,再無田舍屋宅。

我依然回到南方,大量的外鄉女孩子聚集在高樓林立的沿海城市,我和她們一樣,在他鄉謀生計。我先后從事過餐廳服務員,畫工,打字員,地攤刊物寫手,皮包公司職員,傳呼臺話務員,企業票務員……我曾經在鼓浪嶼這個海島上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島上的鳳凰花開得熱烈,像火在樹頭上燃燒,紅紅一大片。三角梅隨處可見,石縫中,樹叢下,墻頭上,都蓬蓬勃勃。來自武夷山的打工妹阿艾與我合租一間小閣樓。彼時我在鼓浪嶼美術學校的校辦工廠,做畫工。當我學會了很熟練地描坯時,就想要再謀一份兼職。我在阿艾做事的店門口來回晃了好多趟。她總是在忙。她做事的店在泉州路的路口,邊上的兩家店一家賣包子,另一家賣西點。兩家對于我都不適合。店門口很開闊,傍晚時分,總有個吹著高劉海的中年女人炸海蠣煎,常用利落的閩南話罵她邊上幫忙的男人。我掂量了下,要是也在這個地盤上擺炸海蠣煎的攤子,這個本地女人肯定會把我的油鍋掀翻。

《聞撒慈那的傳說》組畫 趙光亮

最終我還是在一個下班的時間節點,走進了阿艾的店。她正在給一個顧客拆卸燙頭發的小棍子,秀挺的鼻子上布滿了細碎的汗粒。她很瘦,花布的長裙在風扇下輕輕揚著,直立的后背,白凈的脖頸向上伸展。我站到她身邊,伸手幫她拿下一只只剛拆下的小棍。她抬眼看向我,愣了一下,沒有作聲。很多年后,我再看她年輕時的照片,真是好看得讓人心疼。我和我的工友們都來這家店里理過頭發,都喜歡她柔美而溫熱的模樣。店里只有老板和她兩個人做事,而生意太好了。從我下班到她的店打烊,中間好幾個鐘點,我想留在這里做幫手。

最終我是留下了。但不是做幫手,而是每天傍晚來陪老板九歲的兒子寫作業。每月給我五十塊錢,跟阿艾學徒時的工資一樣。我下班來和阿艾一起吃飯,閩南人拜菩薩,那些拜完的水果老板娘都會留給我們。阿艾總是說她在店里吃多了,一定要全部讓我吃掉。她有一條李維絲牛仔褲,是她的漁民男友送給她的定親禮物。但她說褲子太緊了,我去島外應聘時,阿艾硬要把這條最貴的褲子給我穿上。她的漁民男友每次船靠岸,都會帶來新鮮的蝦和螃蟹。不用說,阿艾照例是吃得太多,不想吃,一定要看我一只只剝光那些蝦和螃蟹。在鼓浪嶼看的每一場電影,都是阿艾的男友買票。我和她坐在一排,她的男友坐在后排。

我白天在車間里,面對含有大量天那水和環己酮的劣質顏料,畫那些沒有生氣的小公仔,給它們畫上鼻子眼睛和嘴巴。阿艾說這樣下去我的身體會不好。她總是在顧客多的時候,拍老板的馬屁,老板高興了,往往都會買來很不錯的食材煲湯。阿艾一定要我多喝湯。

那時候的島上,游客遠沒有后來那么多。島上很多畫家,做著各種與字畫有關的生意,我是最底層的畫工。我和阿艾常常穿著人字拖鞋,踢踢踏踏走過龍頭路上的鹵料店,走到筆山洞,又走回安海角。我們喜歡昏黃的暮色,在內厝澳支著攤子炸的海蜊煎面前,停住,買上兩只,趁著燙呵著氣,咬下一大口,真是香啊。我忘記了故鄉、親人,有那么點淡淡的憂愁,我還太小,不會過分放大這份憂愁,更不知如何排解。

我們常常漫無目的地散步,穿行在一些行人不至的小巷里,在某一棵熱帶樹下坐下來。古老的宅院,不知曉是哪一國風格,只看到尖的屋頂,紅的磚,透過欄桿,看得到院子里落葉層層,無人居住也無人清理。我們坐著唱歌。大聲唱。阿艾的樂感特別好,嗓音很有特色,最喜歡唱那幾句“在沒有理想的土地上,住著一群陌生的人,不知道什么是笑,什么是眼淚,在內心的世界里,他們從來不關心別人”。我會跟著她輕輕唱和。

有時我們起得很早,從龍頭路往鄭成功雕塑方向,沿著海邊跑步。偶爾我們跑回來時,會碰到寫詩的舒婷。她全身遍布煙火氣息。我們會跟在她身后慢慢小跑,看著她去龍頭路的菜市場。我看著她在菜攤前,拿起一把空心菜看了看,又放下,后來買了一堆茼蒿菜。我也跟著把空心菜拿起又放下。我又看著她來到海產品的檔口,從裝花蛤的大盆子里,自己拿起漏勺,舀了一大勺花蛤,瀝了瀝水,剔掉幾粒沒有張嘴的死蛤,再讓攤主過稱。我聽到她問攤主:幾棍詭銀?我失神地看著,她那一堆讓我讀得爛熟的詩句,猛然間像潮水一樣向我涌來,在我的心頭橫沖直撞,我一步都動彈不得。直到阿艾把我拉走。

工廠沒有訂單的時候,我常常去鼓浪嶼的輪渡邊上擺地攤,帶著咸味的海風揚起了我的裙擺,我熱情地向各地游客兜售人字拖鞋或小工藝品。我也做過導游,舉著小旗子,我大聲喊,各位團友,跟著我把鼓浪嶼最贊的風景看透。我學會了很多閩南話。我能帶臺灣的家庭團,我幫他們訂票,去購買實惠的本地特產,帶他們去吃正宗的沙茶面和面線糊。他們留通訊地址和電話給我,我還收到過臺灣游客寄來的書,卻并沒有看完。阿艾常常鼓勵我去島外找工作。她怕我和她一樣,困在島上再也出不去。

我的整個青春都與故鄉無關。一年又一年,我只在特定的一些日子里回到吳村,做蜻蜓點水般的停留。為了謀求更好的生計,我在一個又一個城市中奔走,留存下厚厚的票根,從南方到北方,我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飛鳥,只要在飛,我都是快樂的。那曾是我生命里的春天,雜草叢生,又繁花似錦。

我曉得春天終會逝去。我慢慢開始懷念,稻穗揚花的時節,長河的水面上那白鷺掠過的光影。曾經載著兩岸鄉親往來的舊船,早已經不知去向,新修建的長河大橋,連起三縣交通。曾經的沙地都被政府征收,鎮上的初中搬到了這里。我坐在娘家的后院里,能聽到孩子們晨讀的聲音。當年教我的老師還沒退休,我們相見,熱烈地寒暄。我們說起吳村那個叫長生的學生,他當我們班長,我從沒見過像他那樣熱愛讀書的同學。下課就坐在位子上,拿著筆在書本上劃劃勾勾,有時半閉著眼,用筆頂著下巴,發一下呆,緊接著又想起什么似的,將筆從下巴移到書本,急急寫上些什么。上課時,長生脖頸子微微仰著,眼睛隨應著老師。有時老師丟出問題,全班也沒有人舉手,老師只得說:吳長生,你起來說說。長生這時便站起來,說首先怎樣,然后怎樣,或者因為怎樣,所以怎樣。

晨讀是長生每天必做的功課。長河岸邊家家戶戶的后院里,各種鳥的叫聲都歡快得很,喜鵲喳喳地討著人們的好,黃鶯啾啾地脆叫著賣乖,偶爾也會有烏鴉呀哇一聲,不懷好意地飛過……鳥兒們不知我們鄉間人家的愁苦。田地里的收獲交掉公糧,農業稅,特產稅,還有村里的統籌提留,再去掉農藥化肥的開支,所剩太少。還得全靠女人們會當家,糟賤掉一丁點,怕是都難熬過那五荒六月。而像長生與我的家這樣,有好幾個哥哥,有嫂嫂進了門,又添了侄兒輩,家中有我們這些做不了農活的,讀書簡直就是一種罪。

母親們天不亮就要去菜園,摘揀好一天三餐全家人需吃的菜蔬,翻過壩坡去到長河里洗。一手提著滿籃子菜,另一只手提著更大一籃子臟衣衫。在長河里洗刷好,太陽還沒有出來。母親們托起沉酸的腰又急急趕回,準備一大家口早上的飯菜。吳村田與地都富足,富足的田地是需要勞力的。父兄與嫂子們都得在田地里忙著莊稼,而侄兒侄女們通常在清晨就開始啼哭。于是我們的母親匆忙給飯菜安頓好,又得來哄抱起啼哭不安的幼兒,給他洗穿,喂他吃喝。這還不算,還有一大群牲畜也要飼喂……可我們卻在清晨去了學校上早讀。村里讀書的孩子越來越少,在農忙時節,我會請假,幫著媽媽去河邊洗菜洗衣,或者哄抱哭鬧的侄兒侄女。

長生和那些鳥兒一樣,從來不管這些,他星期天也雜在鳥的叫聲里去到長河岸邊背書:銜遠山,吞長江,浩浩蕩蕩,橫無際涯……邊背邊在長河邊走著步,最后站在河邊那最大的一塊石跳上,對著長河水,將書卷握在手中,手靠在身后。昂著頭用更頓挫的聲調背著: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而這時,有女人們來長河邊洗衣。她們看著長生,以漠然的神態說一句:個書庸子。長生只不理,聲調越發抑揚了: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壁,漁歌互答……

長生后來考上了縣上的重點高中,這在我們吳村,是頭一個的。然而長生的媽卻為他的學費憂心。長生的大嫂頭一個說分家,不分家這么多閑嘴,做死也怕是翻不了身。長生的二哥正談著一個女孩,吵著要他的父親給紅磚瓦屋蓋三間,女方家說還要打一房新式的家具。長生的三哥說,給多少學費讓長生念書,也出一樣多的錢給他出門跑江湖去。長生的父親給水煙筒抽得呼嚕呼嚕響,吐出一長口濁氣。

長生后來是念了高中的??傻降资菦]有考上大學,長生求他的父親,想法子讓他再復讀一年。長生父親拿水煙筒在鞋幫邊敲了敲,嘆了聲,算了,門角處那根新扁擔就是你的了。他的大嫂罵,我就說了嘛,吳家的墳山冒不出青煙,懶著身子死念書,養著公子哥十幾年,還不是要拿起鋤頭挑糞桶。長生終究是沒有用上那根新扁擔,無論刮風下雨,他都要在清晨起來去長河岸邊背書。長生就這樣慢慢愚了,他赤著腳在稻田里瘋跑,剛插下的秧苗,他拼著力去拔扯,成片地秧苗被他扯掉。長生的媽媽含著淚喂他吃藥,把他鎖進小腳屋。又抹干淚,去給鄉親的稻田里補插上秧苗。

長生后來死在長河里,就是他少年時背書的那塊最大的石跳邊上。不知他怎么弄開了小腳屋的門,藥丸也吃得太多,整瓶都吃下去了。聽鄉親們說,那天聽到長生在河邊背了一會子書,大家還笑說,書孬子若這樣孬法,也不妨事的,怎料下了水呢?;蚴鞘浤旰?,青苔多了滑腳,不當心跌下去的?鄉親們心下也愧疚,早知這樣,守一會,長生下水時拉一把,孬子也不得死啊。

這人世間的諸多無常,鄉親們除了彼此間談論,也實在是無能為力。長河水仍是一如從前,輕輕慢慢。歷歷萬鄉,輾轉南方北方,我曉得最終,只有故鄉的魂靈才會時時予我護佑。清明時節,我喜歡去長河對岸的山上,看那些墓碑上熟悉的名字。荷花的碑前是一定要停留的,和她說說我們十五歲之前的事。長河兩岸的植物們在春天開花,秋天會長出果實。冬天一定是會下雪的。下雪的時候,長河便會結冰。冰面并沒有多厚。我記得幼年時曾在冬天掉落進長河里。跌破冰層的那一刻我覺得溫暖極了,可被鄉親們拉起來的時候,我渾身凍得發麻發疼。我在長河岸邊出生。我出生的時候,長河兩岸鳥語花香。我很想能在長河岸邊死去。我希望我的骨肉化為煙灰后,埋在長河對岸的山上,讓我和親人日夜相守,也與兩岸的河田樹木花鳥蟲魚,相伴相生,還復更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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