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途川
我和小夢“相愛相殺”很多年,她曾經是我的仇人,后來是我的朋友,再后來又是仇人,再再后來又是朋友……
我很少提起她,因為就連我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她總是欺負我,而我還是忍不住靠近她。
從記事起我們就一起上學,她比同齡人要高,也比同齡人要霸道,她總是對我頤指氣使,指使我去替她做很多事,然后把自己用舊的鉛筆和作業本換給我,我的作業本和鉛筆總是用得很快,回家總是挨媽媽罵。
我不敢跟爸媽說,我壓根兒沒意識到自己被欺負了,只是覺得她很兇。我告訴爸媽的話,她可能會揍我。
但我媽媽還是知道了,像電視劇演的那樣,氣勢洶洶地拉著我的手去找她,警告她再這么做就對她不客氣了。她有些害怕和局促地站在那里,一聲沒有吭,我覺得很神奇,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這世界沒有打不敗的“敵人”。
她媽媽是個很溫善的女人,知道后數落了她,她的爸爸要求她跟我道歉,在她拒絕之后狠狠揍了她。
她一邊哭一邊跟我說“對不起”的時候,我就心軟了。
我從小就是個心軟到顯得沒用的小孩。
我以為她會恨我,但是她沒有,第二天她又屁顛屁顛地朝我走過來,把她新的鉛筆給我:“喏,補償你好啦!以后我的鉛筆都給你先用,我用你的筆頭。”
仿佛她之前的欺負都是無意似的。
我原諒她了,甚至帶著一點處于劣勢的人突然處于優勢一方的不知所措和暗爽。
我們一起上學下學,一起哄鬧著玩耍,度過了一段很愉快的童年。
她轉學了,換了新的環境,遇到了更惡劣的小孩,她也變得更惡劣了,經常不聽管教,父母很頭疼。
在她又轉回來之后,母親常常告誡我要離她遠一點。
可她每次來找我,我都沒辦法拒絕。因為她雖然變得很“惡劣”,但對我很好。所有人告訴我要遠離不好的人,但沒有告訴我如果處理才顯得體面。
這對一個小孩來說太深奧了,情感的復雜是深奧的,對與錯也是深奧的。況且我還是那個懦弱又容易踟躕的小孩。
于是我一邊答應爸媽不和她接觸,一邊偷偷和她來往,我們就維持著這樣的狀態,直到她違紀帶上我。我從小就是個過分循規蹈矩的人,為了免除老師的責罰,和她劃清了界限。
她罵我膽小鬼、不講義氣,我一邊嘴硬說“你這樣是不對的”,一邊在夜里輾轉反側、忐忑不安。
后來我們很多年不見,再見面都已經是臨近成年了。她頂著一張我熟悉又陌生的臉,說著大人那種禮貌又溫和的話,毫無攻擊性地站在我面前的時候,即便時隔久遠我也不得不承認,我很懷念她這個“壞小孩”。
大學后又是好多年不見,她依舊過得轟轟烈烈。
她來找我,約我出去走走。我說天快黑了,因為大部分時間獨居獨行,所以養成了很謹慎的性格,晚上很少出門。她突然就笑了,好像隔著時光看到那個猶豫膽小的我,然后她像小時候那樣直接拉著我出門了。
我們沿著大馬路走,不痛不癢地寒暄著,她說她很羨慕我,說我從小就乖巧懂事,老師和家長都喜歡,而她從小就是在不被喜歡和不被認同中長大的。
我說我也很羨慕她,羨慕她自由灑脫、做事情不會瞻前顧后。
然后我們相視而笑,她抓著我的手,開始唱歌,唱《水手》——我小時候我媽媽教我的第一首歌。我記得那時候她逼我給她唱歌,我小聲哼著《水手》,換來她哈哈大笑,然后我就再也不唱了。
那時她為了哄我開心,會故意拖著難聽的嗓音很大聲地唱給我聽,然后周圍人都會嘲笑她。她不僅不生氣,還笑得很驕傲。
這次我跟著她一起唱,她總是能讓我明白,我猶豫的那些事,可能都是無關緊要的。
她在天黑之前把我送回了家。
我們是這個世界的兩端,或許也是彼此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