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藏春曉

就醬醬

她知道，曾經的玩笑里藏著真心，曾經的追逐里藏著愛意。

作者有話說：只要你一直在前進的路上，心軟的月老總會發現你的。好的戀愛，值得等待。

（一）

秋日午后，陽光懶洋洋地照進宿舍。秦弦玩著游戲機，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舍友聊著天。

話題從忙碌的大一課程，到各自加入的新社團，最后落到新生杯籃球賽……上的帥哥。秦弦沒看過比賽，只好聽她們討論。

從舍友們提及的頻率來看，籃球場上信息學院的32號是討論的焦點——挺拔，白凈，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各種夸張的形容詞層出不窮。人犯起花癡來，詞匯量都上個新臺階。

秦弦打著怪，說：“我有一個哥兒們也在信息學院，到時候幫你們打聽打聽。”

“有點人脈啊，秦弦！”小葵激動地提高了聲音，轉而又有些惆悵，“不過聽說32號挺高冷的，有一次文學院的小美女在球場邊等他，給他送水，你猜他怎么著？”

秦弦接話：“痛拒美女？”

這次是舍長琦琦回復：“不僅如此！他還拿出了自己的保溫杯，說習慣喝加了枸杞的水。小美女和她的小伙伴都愣在原地了。”

撲哧，秦弦笑出了聲，等等！

“琦琦，怎么你也知道這故事？”

“這種風云人物的故事早傳開了。也就你，天天在游泳隊訓練，啥也不知道。”

秦弦立馬反駁：“瞎說！最近出了什么好玩的游戲，我可一清二楚。”

“小琴弦！睜眼關心關心帥哥吧！”舍友碧霞怒其不爭，并迅速把話題帶回32號，“你們說，32號會看學校論壇上的表白墻嗎？”

小葵：“我猜不會。每次有人在那上面求32號的聯系方式，都是他舍友出來回復的。”

秦弦撤出討論，繼續打怪探險之旅，等打到沒電了，晚飯時間也到了。

晚霞肆意地潑灑于天際，學校里的建筑仿佛都加了層柔光濾鏡。她們四個人雖來自天南地北，性格迥異，卻出奇地聊得來，一路嘰嘰喳喳地聊到食堂，直到秦弦瞄到了一抹過于熟悉的高挑身影。

她朝周君年打了聲招呼，并介紹：“周君年，我信息學院的好哥們。”

秦弦還沒來得及琢磨出舍友為何突然變得寡言少語，便被食堂的飯菜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待到一起坐下吃飯，她才想到件事。

“周君年，你認識你們院籃球隊的人嗎？”

周君年看了她一眼，無奈道：“我就是籃球隊里的。”

咦，認識那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他籃球打得好。

秦弦打算追問，卻感受到三道視線壓力。當她對上琦琦的目光時，琦琦用唇語一字一頓地說：“不用問了。”

奇怪，下午激動的是她們，現在不動聲色的也是她們。

飯后，秦弦習慣地接過周君年遞來的紙巾，擦擦嘴巴。不知為何，她似乎聽到了舍友們的深呼吸。告別周君年后，她迅速遭到了舍友們的“圍剿”。

“好啊！秦弦，我們還在好奇32號，你連32號的紙巾都收到了？”

“小琴弦！快說，你和32號，哦不，周君年是什么關系！”

秦弦震驚：“周君年是32號？”

三個舍友整齊劃一地朝著她點頭，態度堅定，目光灼灼。秦弦努力地消化著信息，腦中不時回想舍友們討論的只言片語。

她怎么也無法將周君年和“保溫杯里裝枸杞”聯系起來。更何況，他天天笑嘻嘻，哪里高冷了？

（二）

這實在不怪秦弦。

在她心中，周君年等于甩不掉的竹馬。誰能將印象中一直比自己瘦弱的男孩子，和校園風云人物掛上鉤呢。

說起來，這段被秦弦稱之為“孽緣”的關系，始于小學。那時，秦弦初露游泳天賦，便指導起身板瘦弱的周君年。幼小的“秦教練”哪懂泳池深淺，她正身體力行地展示換氣訣竅之時，周君年的頭已在后面浮浮沉沉，雙手胡亂揮動——他溺水了。

幸虧有老師眼尖，及時營救，才讓周君年撿回小命。在老師與家長輪番的深刻教育下，秦弦朝家中掛歷上的觀世音菩薩默默懺悔，并虔誠地問菩薩：明明是周君年溺水了，為什么媽媽罵自己腦子進水？

出于愧疚之心，一日放學后，秦弦邀請周君年來自己家玩。她驕傲地向周君年展示各種獎狀，成功收獲了對方的滿眼崇拜后，兩人守著電視機看起了奧特曼。直到秦媽媽回家，周君年才依依不舍地告別了她。

對于本次的外交成果，秦弦頗為滿意，哪知隔天又被班主任叫去了辦公室。同在辦公室杵著的，還有一臉委屈的周君年。

原來，周君年的奶奶昨天代替父母來接他放學。而他完全忘了這回事兒，直接跟秦弦回了家。奶奶找不到人，急得把他父母、班主任的電話全打了。最后上升到報警，出動了派出所的警察同志共同找人。

“這事，我待會兒也會和你媽媽講。你們倆啊，已經上小學了，要懂事一點。不能總這樣丟三忘四，讓父母操心。”老師嚴肅地教育道。

萬幸，周君年的父母是通情達理之人，沒多責難，一來二去，雙方家長熟絡不少，相互間常常走動，互通學校情況。

只是秦弦怎么也沒料到，這段同學關系會持續這么久。小學同桌，初中同班不說，當秦弦憑借優異的游泳成績，被保送進全市最好的重點高中時，平日里吊兒郎當、成績忽上忽下的周君年，再次超常發揮，兩人又成了隔壁班同學。

上天啊，小時候多吃水，長大就能得到考神保佑嗎？

高中階段，秦弦前期忙于訓練和比賽，后面決心要以體育特招生身份考頂尖學府Z大時，更是鉚足了勁，夙興夜寐地補文化課。

高考成績一發，周君年的媽媽就打電話過來感謝：“幸虧有小弦在前面做榜樣啊！我們君年平時這么散漫，聽到小弦要進Z大，那根學習的弦就繃起來了！”

周君年的高考分數，不僅能進Z大，還能進王牌專業——計算機系。相較自己艱苦的高中生活，周君年的高中用“滋潤”兩字形容都不過分。不公平啊，秦弦羨慕嫉妒地想著。

回到宿舍，周君年的成長故事，也被三位舍友知道得差不多了。

小葵感慨：“周君年也太牛了，不怎么學習，都能進計算機系？”

秦弦辟謠：“也學習的，只是他偏科，愛在語文課上弄電子機械之類的。”

這番解釋并沒激起多大水花，舍友們熱火朝天地討論著為什么有人那么帥，腦子還那么好。

秦弦悻悻地給周君年發信息：“你好火。”

對方秒回：“過獎，小火。”

“我舍友已經在討論你為什么還沒談戀愛了。”

對方“正在輸入”了很久，都沒回復。秦弦懶得等，拋下手機，做數學題去了。過了五分鐘，周君年才回復。秦弦以為是一大段炫耀式自夸，誰知，只有五個字。

“等石頭開竅。”

短短五個字，秦弦看得云里霧里，卻又覺得謎底仿佛就在眼前。

（三）

那次宿舍聊天的最終結論竟又繞到了秦弦身上，她們一致認為，秦弦缺乏欣賞美的眼光，不然早就近水樓臺先得“君”了。

話也不假，從小看著那張臉長大，秦弦似乎免疫了。更何況，在多年練體育的影響下，泳隊的楊昊學長更接近秦弦的審美。

楊學長的身材，饒是看過許多男運動員身材的秦弦，第一次見也有些目不轉睛。周君年的身材嘛……秦弦想了想，腦海中只浮現了小時候泳池溺水的“小排骨”。

而且，楊學長非常溫柔，聽說他在外面兼職當小孩的游泳老師時，課程結束后，許多孩子都哭著舍不得他。在泳隊，楊學長同樣是人氣王。大家都打趣他眼光太高，竟然到現在還是單身。

體貼的楊學長與大大咧咧的秦弦熟稔起來，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從訓練提醒，到比賽技巧，再到校園生活，楊學長的關心可謂無微不至。

一次省里的比賽結束后，泳隊一起聚餐。楊學長私聊秦弦，邀請她待會兒一起看電影。想到剛好能放松一下，她答應了。

楊學長，身材行，挑電影的眼光真不行。秦弦狠狠地掐了好幾次手背，才沒在觀看那讓人昏昏欲睡的愛情片的過程中睡著。

她一路犯困地回到學校，楊學長仍在身旁感觸頗深地分享電影心得。昏黃的校園路上，楊學長的手有意無意地觸碰到秦弦，聊到激動處，他直接拉起了秦弦的手。

這個動作一下趕走了她的睡意。她與楊學長四目相對，一臉呆滯時，一聲尖銳、充滿憤怒的咆哮穿透她的耳膜。

“楊昊！”

一個身材火辣，長卷發的女孩氣勢洶洶地過來，甩了楊學長一個巴掌。

醒了，這下徹底醒了。

楊學長一臉慌張：“媛媛，你聽我解釋。”

“你閉嘴，待會兒再收拾你。”媛媛頗有氣勢地轉向秦弦，“要不要臉啊？人家有女朋友你還貼著走？”

秦弦雖沒搞清楚各種因果關系，但她聽出來對方是在罵自己了！秦弦只恨自己平時?人詞匯積攢不夠，明明心中生出怒火，此時只能干巴巴地回應一句：“我沒有。”

媛媛架勢十足，抬手就準備推搡秦弦，卻被另一只有力的手臂從半空中打斷。秦弦感到自己的肩被人摟著，往后挪了半步，聞到一股熟悉的清香味。

“你沒眼睛嗎？剛剛是你男朋友在騷擾她。”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周君年冷著臉加入戰斗。

不知為何，他來了，秦弦心中被激起的斗雞瞬間成了家養小雞崽。交給他吧，沒問題的，自己還是先弄明白現狀。

或許是周君年的高大身材震懾住了媛媛，她氣勢瞬間弱了一半：“管管你女朋友吧。”

周君年沒有解釋誤會，冷笑一聲：“有我在，她能看得上你男朋友？”

哇，好自戀啊。一和周君年在一塊，秦弦就不自覺地開啟吐槽模式。但她內心明白，她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感謝周君年能那么玉樹臨風地出現在她身邊。

那句回復頗有威力，媛媛臉色不佳，接不上話來，甩臉離去。楊學長一臉尷尬地跟在她后面。

鬧劇總算結束，得虧這條路上人不多，否則更丟臉了。

留下的秦弦和周君年陷入了一陣沉默。接著，周君年伸手將秦弦的頭按向自己，說：“難過可以偷偷哭一下，我有帶紙巾。”

輕輕的、柔和的語氣，讓秦弦莫名生出了一股委屈感。明明是楊學長向來以單身示人，明明她剛剛什么也沒做，憑什么要遭受別人的辱罵。

“她冤枉我。”

“我知道。”周君年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

秦弦并沒有哭，她對楊學長的感覺僅僅停留在欣賞，沒到值得哭的地步。但她也沒有離開周君年堅實的胸膛，冬夜的寒風被他擋在身后。

她第一次發現，周君年真的好高啊。常年泡泳池的她確實對周君年疏于觀察，記得高中入學時，他還與自己差不多高，但忘了從什么時候開始，再見他竟然就比自己高出一大截了。

秦弦忽然深刻意識到，周君年確實不是很久以前那個瘦弱的小男孩了。

（四）

這場波折絲毫沒有影響秦弦的睡眠質量。第二天，她照常去游泳館參加訓練。到了隊里她才發現，楊昊今天請假了。

秦弦松了一口氣，還好，剛剛一路給自己做的心理建設沒派上用場。

在陳教練簡單說了今天的訓練要點后，秦弦摒棄雜念，一頭扎進了泳池。經年的訓練，已形成深刻的肌肉記憶，在肌膚觸碰水的剎那間，全身的細胞都為“更快”兩個字而戰栗。

說來，秦弦對游泳并非始終如一的堅定。初中時，她的成績遇到了瓶頸。那段時間，她怕極了泳池，一踏入，就能感受到粘稠的濕氣從皮膚浸入，涼進骨頭里。

越怕，越做不好。

周君年找到了躲在音樂教室哭的秦弦。

“要不算了，不游泳也沒事啊。快樂最重要。”很像周君年會說出的話。

秦弦哭得更大聲了。放棄嗎？好不甘心啊。她一直覺得自己很有游泳天賦啊！

沒有預料到安慰反而起了反效果，周君年慌張地說“對不起”，想幫她擦眼淚，翻遍口袋才想起自己沒有帶紙巾的習慣。

“喏，眼淚擦這里吧。”周君年遞來自己的秋裝校服外套。

淚花擋住了秦弦的視線，隱約間她看到周君年的表情，有點別扭，又有點溫柔。隨即，她抱著那團衣服，伴著窗外的鳥叫聲，蒙臉號啕大哭起來。

忘了哭了多久，一陣宣泄后，秦弦拎著周君年的衣服氣呼呼地去往游泳館。出門前，帶著濃濃的鼻音，她皺著臉和周君年說：“我肯定能突破的，我才不要放棄！

“還有，這件衣服我帶回去給我媽洗了。待會兒，我向隊里的人借件外套給你。”

那是她最后一次為游泳而哭。然后，她游著游著，游進了Z大。

訓練結束后，秦弦和隊友曾橋共同前往浴室洗澡。曾橋壓低聲音，眉飛色舞地說：“你有看今天關于楊昊學長的那個帖子嗎？”

秦弦心中一驚，難道有好事者把昨晚她遇見的那場尷尬給捅出去了？

“沒看到，帖子說什么了？”

曾橋“嘖”了一聲：“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原來他一直有女朋友，還騙我們說自己單身。不僅如此，他還玩各種社交軟件。”

這新聞……好刺激！

“帖子轉我。”

就這樣，秦弦和曾橋穿著泳衣，戴著泳帽，叉著腰，分別站在浴室隔間，專心致志地“吃瓜”。

這則半夜發的帖子完全打碎了他過往營造的正面形象，帖子的爆料者明顯將火力全集中在楊昊身上，相關對話涉及的女生一律打了厚厚的碼。

看完帖子，秦弦開始反思自己的眼光是否真如琦琦她們的所說那么差。下一秒，她又憤憤道：不怪自己眼光差，全怪敵人偽裝好。

曾橋好奇地說：“也不知道他最近是得罪了誰，這帖子包含這么多料，一看就不好收集。”

秦弦點點頭，心想，呃，昨晚他算是得罪了我嗎？看來是上天都對他的行徑看不過去了。她手指一動，把帖子轉發給周君年，順便配了三個感嘆號。

下午一點，周君年的回復姍姍來遲：“意料之中。”

“你才醒？”

“嗯，昨晚搞材料到三點多。”

緊接著，他又發來一個“困死了”的柴犬表情。

什么材料能讓周君年那么拼命？果然，計算機這種王牌專業也不是那么輕松好讀的。

（五）

為感謝周君年那晚的救場之恩，秦弦買了兩張線下脫口秀表演的門票，請他周六去看。兩人到的時間早，觀眾不多，秦弦便拖著周君年往第一排坐。

“你確定？”周君年問。

秦弦理所當然地點了下頭：“一樣的票價，一排看得清楚，多劃算。”

笑意染上了周君年的眼尾：“好。”

等到開場后，秦弦才明白周君年的意思。第一排的觀眾，也是脫口秀表演的一部分。串場主持人一上臺，便從中間的一對情侶開始互動調侃，惹得觀眾爆笑連連。巧合的是，當晚的第一排竟然全是情侶。

秦弦默默地祈禱——別互動到我們，別互動到我們。她眼光余角掃到周君年，卻發現他在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她緊張的時候，臉部肌肉會僵硬，心里不禁吐槽：看什么看，我現在又不好看。

祈禱沒有生效，主持人按順序互動到了他們：“怎么又是情侶，現在這個世界，談戀愛這么容易了嗎？”

秦弦搖頭之際，周君年接過話筒，含笑說：“不是。我還在追。”觀眾發出一陣起哄聲。一臉驚訝中，秦弦甚至沒聽清周君年還與主持人互動了什么，只記得他最后說了句：“大家放心，我會努力的。”

接下來的脫口秀表演，秦弦聽得心不在焉。而身旁的始作俑者，倒是笑得很投入。中間休息時，秦弦心中惴惴，囁嚅道：“剛剛……”

周君年注視著她，帶著笑意不緊不慢地說：“那種情況，我不那么說，你不是很沒面子。”

想了想剛才的全情侶陣容，秦弦覺得他說得好有道理。她的脊背放松下來，可心中卻又生出一股道不明的奇怪情緒，好像是……惆悵。

下半場，秦弦看得很開心。每次大笑著對上周君年的視線，她的心都會微微緊縮一下。明明是光線昏暗的觀眾席，她卻總覺得有束光打在周君年身上，其他人都成背景，只有他卓爾不群。

散場后，他們坐地鐵回學校。車廂擁擠，秦弦與周君年靠得無比近，她的額頭能感受到周君年鼻間呼出的熱氣。厚重的羽絨服，讓她不方便鉤住地鐵的扶手。快到站時，地鐵加劇搖晃，前面的人倒向她，她栽向周君年，周君年像座小山，定定地站在那里，接住秦弦。

隔著衣服，在人群密集的車廂中，秦弦卻分明聽見了周君年鼓聲般密集的心跳。車停穩后，她重新站直，下意識地去看周君年，對方神色泰然地望著前方。

地鐵繼續運行，剛才下了不少人，秦弦周圍騰出了些許空隙，但依然容易站不穩。周君年拍拍自己的臂彎，道：“手掛這兒。”

秦弦聞言照做，嘴角忍不住彎了下。為了掩飾這股不知何處來的喜悅，她移開視線，在車廂四處逡巡。

不經意間，她瞄到了一張臉——表情怪異，毫無印象中的囂張模樣。觀察片刻，她驚訝地意識到，媛媛身后那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正和她在拉拉扯扯。

（六）

不容多想，秦弦著急地穿過隔著的人群走過去，打掉西裝男的手，壓低聲音：“先生，你再欺負我同學，我要報警了。”

哪料西裝男用力一個甩手，讓秦弦向后趔趄了幾步，隨后他便迅速離開。秦弦嘗試重新抓住他，卻感受到有人拉扯著她的袖子，轉頭，媛媛眼中含著乞求，搖頭示意她別鬧大。

一切發生得很快，周君年來到秦弦身邊時，西裝男已隱入人群。出于天生的正義感，秦弦行動時并未想太多。待冷靜下來，氣氛轉為微妙，雙方都想起了那個晚上。

秦弦終究是熬不過這冷場的氛圍，叮囑媛媛：“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你一定要記得反抗。這種人，瞪他一眼，就不敢了。”

媛媛輕不可聞地“嗯”了一聲，羽絨服帽子上的絨毛跟著微微搖晃。又一站到了，秦弦聽到身邊的女孩子說：“謝謝你。上次……對不起。”不等秦弦回復，媛媛便跟隨人潮下車了。

回到校園后，秦弦與周君年并排走著。不知是否為錯覺，自地鐵上的小插曲后，她總覺得周君年悶悶不樂的。

她拿肩膀隨意碰了下周君年的手臂：“你怎么啦？”

周君年停步，幽暗的路燈光下，步道邊光禿禿的梧桐樹枝在他臉上投下斑駁黑影。他烏黑深邃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秦弦，無比認真地說：“地鐵上那種情況，你應該先和我說。”

話語跳離舌尖，化為冬夜暖暖的霧氣，轉瞬又消散于冷空氣中。

他在擔心自己。

“我是體育生，力氣大著呢，不怕！”秦弦作了個展示肌肉的動作。

下一秒，她的手臂被人擒住，身體被按向梧桐樹，原以為在慣性下，頭會撞向堅硬的樹干，卻被周君年的另一只手護住了。她下意識地嘗試掙脫，未果，于是抬頭不解地看向周君年，那不再是她印象中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少年。

他好像生氣了。

周君年凝視著她，將頭慢慢地低下、靠近，溫熱的氣息越來越近。咚咚，咚咚，咚咚，心慌張地跳動。她聽到晚風拂過樹枝的“沙沙”聲，還有周君年明顯沉重的呼吸聲。

她閉上了眼睛。

可能過了半分鐘，也可能只是過了一秒，她聽到周君年輕輕笑了一聲，松開了她。她睜眼一看，周君年又變回了那張人畜無害的笑臉。

“不要太逞強。”他頓了頓說，“你看，男性的力氣往往比女性大。遇到危險時，把你的力氣先用在跑上。”

秦弦盯著地上周君年的影子，賭氣踩了一腳：“知道了。”

“手機給我。”

“干嗎？”秦弦邊問邊解鎖手機，交到他手中。

“設置緊急聯系人。”

秦弦失眠了，她腦內不停翻滾著這個夜晚的細節。周君年低沉的笑聲，眼中涌動的情緒，比想象中寬厚的手掌，朝她靠近時發紅的耳郭。

天怎么還沒亮，她好想聽舍友聊八卦。

（七）

然而，關于周君年的校園八卦，秦弦還沒聽多少，便被封閉式的培訓所打斷。密集的日程，高強度的訓練，始終濕漉漉的肌膚，這一切讓秦弦抽不出時間整理思緒。

周君年忙著準備全國性的機器人比賽，他偶爾會發倒騰機器人的視頻給秦弦，分明是過往秦弦完全不感興趣的領域，那十秒的視頻她卻反復觀看了多遍。

某天，看完機器人激情打斗的視頻，秦弦回復：“加油喲，周組長。”

“放心，勇奪第一。”

秦弦都能想象出他那漫不經心的笑：“這么有信心啊？”

“那是，畢竟和運動員在一起這么多年，耳濡目染精氣神。”

明知道此“在一起”非彼“在一起”，秦弦還是抱著手機，傻笑了好一陣。機器人大區決賽的時間剛好在集訓結束后兩天，秦弦在心中偷偷做了個決定。

這是秦弦第一次看到這么一本正經的周君年。他站在比賽臺邊，專注地操作著臺上的機器人。那么普通的正裝，那么隨處可見的襯衫與西褲，穿在他身上，卻顯得意氣風發，自信沉著。秦弦聽到身旁的姑娘激動地討論著他，心中涌起一股驕傲。

他們的機器人比賽與秦弦常玩的對抗類游戲有點類似，她看得津津有味。周君年精準地控制著他的機器人攻擊、躲閃、得分，一路過關斬將。秦弦默默地將全場最佳頒給了他。

歷經幾輪激烈對決，周君年帶領的隊伍有驚無險地以本賽區第一的成績晉級最終的全國賽，他們的表現迎來全場的歡呼。看著臺上笑容燦爛的周君年，秦弦不自覺地跟著笑了起來。

散場后，秦弦給周君年發了個消息：“來場館A門，送你個禮物。”

“你來了？？？”

“對呀，周組長剛剛表現很優秀哦。”

“等我。”

秦弦在A門附近低著頭踱步，想著，待會兒看到自己送的禮物，他會是什么表情？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奔跑過來的周君年。他的眼睛亮極了，嘴角微揚，身姿瀟灑。

秦弦說：“來，伸出手。”

周君年乖乖照做：“這是沒給運動員丟臉的獎勵嗎？”

“對，閉眼。”

混合著緊張與期待，秦弦緩慢地用指尖觸碰周君年的指尖，然后慢慢放下，將手心搭在他的手上。秦弦感到男人的全身忽然僵硬了下，接著他反客為主，緊緊地反握住秦弦的手。

“我不敢睜眼。睜眼后，獎勵還在嗎？”

“還在。”

話音未落，周君年一下把秦弦拉到他的懷中，緊緊抱住。秦弦認真地感受著他的體溫，與自己蓬勃的心跳。

過了好一會兒，周君年喃喃：“幸好。”

秦弦不明所以：“幸好什么？”

“幸好你沒在比賽前告訴我，不然……”他的氣息灑在秦弦的頸窩，癢癢的，“我肯定分心，拿不了第一。”

“秦弦。”周君年低低地喚著她的名字，拖長的尾音間彌漫著無盡的溫柔，“我好喜歡你。”

若說剛剛秦弦的心還是被和煦的風撩撥著，那此刻周君年的話無異于在她心間點燃了無數朵煙花，每朵煙花的綻放都帶著震顫。

她知道，曾經的玩笑里藏著真心，曾經的追逐里藏著愛意。但當這句話，如此清晰、誠摯地從周君年口中說出，她仿佛回到泳池，被溫柔的水包圍，懸浮、失重。

（八）

“我好喜歡你。”

簡單的五個字，周君年從想說，到說出口，花了七年時間。曾經有男生沖動地向秦弦示好，不管之前交往多么密切，示好后，她只會冷臉相待。

周君年也沖動過。他曾不管不顧地跑到秦弦家樓下。聞到小區中的飯菜香，反而冷靜下來——他承受不了做不回朋友的風險。他望著秦弦家的燈光好久好久，然后踱步回家，開始寫信。

后來，他每每想沖動地去示好，便強迫自己坐到書桌上寫信——一封封有收件人但寄不出的信。年復一年，他克制著，等待著。最后一封信，寫于看完脫口秀表演的那晚。

秦弦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堆信：“這些信全是給我的？”

周君年頷首：“文筆一般，請見諒。”

秦弦數著信封數，突然想到什么：“別岔開話題！最近表白墻上怎么又全是你。”

夏去秋來，又一屆新生入學，周君年的名字出現的次數又多了起來。看著那么多小學妹在問，秦弦心中有小得意，有小忐忑。

周君年無辜道：“我怎么知道。”

他點開秦弦發來的頁面，不過多久，表白墻上便出現一句：“我是周君年，感謝最近學妹們的厚愛，我心中有認定的女生了。”

秦弦以為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不承想，有些人啊，光是站著，就足夠招搖。

隔了幾天，又有學妹在論壇上問：“周學長如果還沒成功的話，能不能給個機會？”

不行！這次必須要表明身份。寢室里，秦弦速度回復：“不行，學妹令尋他草吧。周學長好身材的女朋友留。”

匿名聊天，總歸是會讓人的言辭更囂張些。隔了五分鐘，小學妹再次隔空喊話：“沒事！學長，我等你！”

看到這話，秦弦氣得牙癢癢，現在的學妹都在這么不尊重戀情的嗎？她苦苦思索該如何重新反擊，草稿打了一遍又一遍。

還沒完稿，她的思緒就被碧霞的鬼哭狼嚎打斷：“啊！小琴弦！你和周君年也太甜了！”

秦弦百思不得其解，看向碧霞的手機。熟悉的校園論壇表白墻上，新增了一條回復。

“不好意思，學妹。我暗戀我女朋友七年，我們的父母都見過面了。”

周君年，語文一般，說話的藝術倒掌握得很好。秦弦的笑意從心底泛濫到嘴角，原來有七年了。

七年里，她都被他光明正大地偏愛著。

編輯/蟲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