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 遠

距離《神奇動物:鄧布利多之謎》在中國大陸上映還有7天,馬愛農拿到了電影劇本原稿。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到翻譯工作中。
22年前,一本只完成了一半的譯稿,被人民文學出版社派至翻譯家馬愛農手里。那是描寫一個名叫“哈利·波特”的小男孩突然發現自己擁有魔法之力的奇幻小說,在英國圖書暢銷榜上名列前茅。
最初的中文譯者曹蘇玲,彼時年歲已高,初見此書時,因不太接受書中“鼓勵小孩子想入非非”的情節,翻譯一半便沒能繼續。“教會哈利·波特說中文”的重任,落在了馬愛農的肩上。
22年轉瞬即逝,正如我們所知道的那樣,“哈利·波特”系列成為一代中國青少年乃至全世界青少年的文學讀物。繼7部系列小說完結后,原作者J.K.羅琳又陸續推出了不同的續作,將魔法世界的縱深邊界不斷延展、擴張,至今仍在不斷豐滿、立體。
作為這個魔法世界主要的中文譯者之一,馬愛農陪伴哈利·波特從小到大,見證魔法世界從無到有,引領中國讀者從樓梯下的儲物間走向另一個充滿想象力的新大陸。
馬愛農告訴記者,她的語氣誠懇:“我在翻譯的過程中已經非常享受,讀者又附加給我這么多的稱贊,我得到的實在是太多了。”
“我真的挺幸運的。”
在“神奇動物”系列電影里,最惹觀眾喜愛的莫過于那只通體黝黑、鼻吻較長、喜歡將一切閃閃發光的物品塞進自己口袋的小動物。
羅琳將它命名為“Niffler”,馬愛農把它譯作“嗅嗅”。她解釋,這是將音譯與意譯結合起來。
“sniff”有“嗅”的意思,再用疊音詞,讓它讀起來比較可愛。于是,“嗅嗅”誕生了,成為中國觀眾稱呼這個憨態可掬、古靈精怪的小動物的名字。
翻譯“哈利·波特”系列的難點正在這里:無數稀奇古怪的神奇動物、復雜精妙的咒語,還有那些魔法藥劑、神奇道具,全部出自原作者的想象,沒有字典和資料可循。
這些咒語和名稱,多數是羅琳用拉丁文詞根,再加上一些能念出語調的字符,組成的新詞。中文翻譯既需要表達出意思,也需要蘊含著與英文相近的音律,對于譯者而言,是一次創造力與想象力結合的挑戰。
馬愛農自己有比較滿意的翻譯,比如,能讓中咒者懸浮倒掛在空中的咒語“倒掛金鐘”,能迅速從一個地方移動至另一個地方的咒語“幻影移形”,還有“幻影顯形”“昏昏倒地”“神鋒無影”等。
每每想出來一個巧妙的譯法,她都會發自內心地高興上好幾天。
當然,也有一些現在看來令馬愛農“不滿意”的翻譯。
隨著翻譯工作推進,馬愛農和其他譯者們逐漸意識到咒語在這個魔法世界里的重要性,并慢慢摸索出一個門道:讓咒語大都采用四字結構,念起來朗朗上口、鏗鏘有力,符合中國人的語言習慣。
還有一些“不滿意”,是因為當時“出一本翻一本”,對故事全貌沒有把握,出現了錯誤。
比如,姐妹和兄弟,英語里統稱sister和brother,這使得“我們不知道人物關系具體是怎樣,誰年長誰年輕,沒法處理”。像斯內普這么一位角色,前幾部作品里,譯者們以為他是一個令人厭惡的反派,在詞語選用上,情緒色彩傾向于負面。直到最后一部,斯內普的秘密揭露,形象180度大反轉,讓全世界的讀者大吃一驚。
基于斯內普是一個隱藏的正派角色的設定,馬愛農意識到,中文翻譯的語言色彩也應該有所調整。
2016年,馬愛農一個人對“哈利·波特”系列進行了修訂,把將近300萬字的書稿重新梳理了一遍。在一次讀者見面會上,馬愛農說:“我也在盡量用匠人精神來要求自己,不辜負大家對我的信任。”
不止是“哈利·波特”系列,馬愛農的名字還出現在很多兒童文學名著的封面上——《綠野仙蹤》《彼得·潘》《愛麗絲漫游奇境》《小王子》《納尼亞傳奇》等等,通過馬愛農的譯文,中國的孩子們去到世界各地的童話世界里游歷闖蕩。
其中最特別的,是加拿大作家露西·蒙哥馬利創作的長篇小說《綠山墻的安妮》。
馬愛農是第一位將這本書譯成中文的人,《綠山墻的安妮》也是馬愛農翻譯的第一本書。互相成就,互為開端。
中學時,馬愛農就對英文有著濃厚的興趣,除了課內的學習,她私下里還會自己把英語課文翻譯成中文,對比怎么表述比較好,摸索其中的技巧。“好像是天生喜歡的一個東西。”馬愛農回憶。
高考后,她進入了南京大學英文系念書。大四那年,編輯課老師布置了項作業:找一本圖書,寫出它的出版價值和計劃。恰巧不久前,馬愛農的一個朋友剛從日本旅游回來,知道馬愛農在學英文,送了她一本英文原版小說《綠山墻的安妮》。
馬愛農在旅行的火車上一口氣讀完了這本小書,被故事深深打動。馬愛農與安妮一見如故,于是,在大學作業里詳細闡述了《綠山墻的安妮》的出版價值,交給了老師。
后來發生的事情,像是命運的一次饋贈。老師將這份作業推薦給了出版社,出版社決定引進此書,讓馬愛農承擔翻譯工作。
馬愛農的祖父馬清槐,是商務印書館的資深編審,也是一名翻譯家,譯有配第的《貨幣略論》、蔡特金的《列寧印象記》、阿奎那的《阿奎那政治著作選》等。1986年,聽說馬愛農要著手翻譯《綠山墻的安妮》,祖父很高興,專程從北京趕到南京,指導她翻譯文稿。
祖父和孫女,像車間流水作業似的,馬愛農翻譯好一頁,祖父便拿走進行修訂,反饋回來一篇“滿篇飄紅”的譯稿,讓馬愛農再抄寫一遍。
祖父的教導,令馬愛農受益匪淺。她說:“祖父讓我明白,翻譯不是一個隨便可以做的事情,他讓我對翻譯工作抱有敬畏之心。”
如今,馬愛農已是將近退休的年紀,譯作等身,可她對自己的翻譯仍然“不是很自信”,總是覺得自己還不夠好,能力還有待提高。譯文的質量沒有上限,譯法的斟酌、掂量和尋覓沒有止境,永遠可以更好,永遠應該更好。
馬愛農永遠走在追求“更好”的路上。她有意地要求自己每天保持閱讀,看新作家的文字——“保證自己的中文不退化”。
語言是在慢慢發展、逐漸變化的,20年前的中文和現在的中文已經大有不同。作為譯者,需要跟上時代的腳步。馬愛農希望自己的譯文保持鮮活、生動,伴著一代一代的孩子,從童話世界里獲取滋養,破土萌芽、枝繁葉茂。
(青碧摘自《南風窗》圖/槿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