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必豐
顯示IP歸屬地是我國近期網絡環境治理的一記大招,6月27日由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發布的《互聯網用戶賬號信息管理規定》亦對IP地址的歸屬地公開規則進行了細化,再次掀起一波關于網絡實名制的討論浪潮。
互聯網加速了全球化進程,人人都成了“世界公民”。網絡上的匿名發言,極大地擴展了個人的表達自由??梢哉f,網絡實現了哥白尼、布魯諾們的夢想,可以無懼火焚地挑戰權威、發表研究。但是,在網絡匿名的裹藏下,人性的放縱甚至暴力在陰暗之中也似乎獲得了通行證。例如一名年輕女性取快遞這種再簡單不過的日常,卻被網絡傳播構陷為美女出軌的曖昧橋段,觸發了互不關聯的男女老幼的集體討論。雖然法律在事后澄清了真相,歸還了公道,但遺憾的是,在大多數情況下,類似事件被人們記住的只是最初的印象,而不是后來被揭開層層面紗的真相。被害人努力重建生活卻已傷痕累累,回不去往日的恬靜,有的甚至失去了生的勇氣。也許活著,其實已“社死”。
在沒有網絡的時候,歷史是如何看待匿名的呢?270多年前,法國思想家孟德斯鳩在其著作《論法的精神》中記載著,韃靼人必須在箭上記上他們的名字,使人們知道箭是從誰的手上射出的。他認為,匿名寫信的人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在懼怕法律對自己的懲戒。半個世紀前的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飛舞各地街頭,匿名捏造了一批又一批冤假錯案,其“興廢”留給了人們慘痛的教訓。
在全球化時代,實名制的陽光能照亮網絡的背面嗎?韓國于2007年在全球率先強制實行了網絡實名制。但評估發現,實名制后IP數減少了71.5%,而誹謗和辱罵發帖數量分別僅降低1.7%和2.1%。在IP紛紛流向Twitter、Facebook等國外網站與媒體的同時,實名制下的個人信息安全受到了威脅,表達自由受到了限制,被質疑“文化鎖國”。于是,網絡實名制在韓國上演了5年后就謝幕了。
并沒有大獲成功的實名制令人們意識到,也許治理網絡環境、減少網絡暴力,首先依靠的應當是文明與道德,而不僅僅是制度。推行網絡實名制的初衷并不是管理部門調查、證明和處理的需要。在匿名制下,管理部門同樣可以很容易獲取發言人的真實信息,基于網絡全程有痕,甚至比線下更容易找到藏匿者。實名制的設想是為了預防網絡“假、黑、暴”,提醒發言人謹慎、克己、修身和尊重,提醒眾多看帖人勿輕信、不躁動。這就要靠道德的約束。道德是仁、善、美,是需要攀登的高山,應立基于家規民約?!熬觿毡?,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歟!”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們道德建設的重點并沒有放在從小成長、觸手可及的家庭和社區,有待糾偏。

當文明與道德偏離的時候,治理網絡環境的最后手段依然是法律和制裁。網絡空間并非虛擬世界,網上發言既不是夢中囈語也不是證明我思故我在,它是媒介和載體,可以利我利他,但不能害人害己。這就需要法律。法律是行為規范,是道德底線,再往下只有制裁的深淵。我們應當相信,它能預防網絡違法——如果沒有法律和制裁,那么網絡違法比現在要多千倍萬倍。但我們不應指望它能杜絕網絡上的誹謗、侮辱,正如法律禁止而依然存在殺人、搶劫一樣。
然而網絡瞬時傳播的特殊性意味著一旦有人發出聲討書,就是控告和判決。與在線下媒介質疑他人違法不同,線下需要立案、調查、審理(聽證)、決定,對決定不服可以申請復議,對復議決定不服可以起訴,訴訟中的被告有質證和辯論的權利;但網絡中的聲討人自己就是“檢察官”和“法官”,對方甚至沒有機會申辯,否則只會越描越黑。因此,法律對網絡違法發言不能像對匿名信那樣置之不理,同時還要加強懲罰力度。我國行政處罰法第5條第2款規定:“設定和實施行政處罰必須以事實為依據,與違法行為的事實、性質、情節以及社會危害程度相當?!边@不僅是行政處罰的一個執法原則,而且是一個立法原則。在立法中對網絡違法發言的行政處罰應更為嚴厲,實現過罰相當,否則,即使在陽光燦爛的清朗日子里,抬頭也看不到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