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樹下組詩

鄭海英 （河南博愛職業中專）

苦楝

我彎下腰，用致敬的方式告訴她

在人世，我和她一樣屢屢受傷

不停生長，一樣活著

我和她重逢，對視

尋找被雷電擊打后的疤痕

她竟有那么多

碗口大，指甲蓋般小

大大小小傷口，她一次次自我修復

傷口，成為她看人間的清澈眼睛

不由便在她身邊坐

簡單，干凈，打開心窗

又瘦又黑的親人

我悲憫山川河流，花鳥草木

每一個人。悲憫自己

哭的時候是那個又瘦又黑的親人

悲憫鐵，鎖住眾多母親

悲憫落日，扣住了黃昏

我只是輕輕把悲憫

像鏡子照著自己，月亮瞬間

把光華灑向人間

灰鐵鎖，瞬間亮了

黑屋子，也亮了

光照看流淚的母親一動不動

照看一塊，干凈的鐵

桂樹下

桂樹下，男人抽著煙

胳膊抬起，放下，臉明明暗暗

眉心擰起山峰

起身，腳使勁踩滅煙頭

一陣風吹來，掀起男人的白汗衫

馬路道牙，一下子空了

看到這一切的只有月亮和我

月亮一會兒從云層里出來

一會兒隱身

我在光中，有時在樹影中

窺測到他人的痛苦使我痛苦

追著月亮，走不動了

坐在馬路邊的道牙上

成為樹木隆起的脊背

駕著圓月，照見人世

明亮而徒然的悲傷

今日起

今日起，不再嘮叨

濕潤氣候里

陽臺花和窗外植物

都是我的至親

做歡快的百靈，一遍遍重復“母親”

兩字的發音

院子里一掠而過的身影，無處不在的鳴啼

涼風同時吹動綠葉與

烏發白雪

生命以輕盈的姿態展向我

我也是漸老漸衰的母親

平凡卑微

愛美好，也接受丑惡

越來越像二十四年前的母親了

我把年輕、中年，現在的她

統統愛了無數次

愛她愛過的，和沒愛過的

愛枝頭花朵空痕

泥土里棕色字跡

愛流水，落日，灰云，罅隙里的金

醫院康復大廳海水般的呻吟

止不住的嚎哭

像愛母親一樣愛

今日起，重新定義

一個母親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