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之間組詩

李慶華（河南）

望梅止渴

用一粒虛無的梅子，就能疏通

士兵們舌根下的一眼清泉。足見

將軍的智慧真的是前無古人

用四個橫平豎直的漢字，就能構建

一個魔幻的世界，更顯出

詩人的想象力是后無來者

沒有望梅，就有可能卻步

沒有渴意，怎能所向披靡

——漫長的人生之旅，多么喜歡你

拋出的這一粒梅子

為我一路長出夢想的梅林

小 巷

小巷是民間的。小巷的時間是凌亂的

小巷進不去寶馬。有政府禁止喂養的

雞鴨和毛驢

小巷的鴿子頭挨著頭

小巷的老樹根連著根

小巷里住著我的父母，有我未捉完的迷藏

站在二十一高樓上，那一片低低的炊煙

仍是我的心最軟的地方

清 明

如果不能回到長安，能回到洛陽也行

如果沒有馬，有一頭毛驢也行

如果沒有雨，有一陣輕霧夾雜柳絮也行

那么多雪白的墻壁在等著我

那么多的墨汁醞釀好激情，在等我

一路寫下去。一路醉下去。一路折柳而去

或陽關。或蜀道。或江南

就算是找三四個紅袖添香添酒，也沒有人指

指點點

如果要隱居，就拐到東晉

如果想出名，還可以以椎擊向嬴政

小河是一張狀紙

鄉下的女人受了氣，一般不會回去搬兵

做好了全家的飯菜，便來到僻靜的水邊

她們把小河當作一張狀紙——

用棒槌寫，用散開的長發寫

寫到田埂會另起一行

寫到馬路會停下來，望望炊煙的家園

當白云飄過，慢慢就接受了波峰

和波谷的調解

寫好的訴狀青蛙便可送達，然后扎好長發

也洗凈了所有的敵意和抱怨

水落石出

其實，它早就在那海灘上

只是我們視而不見

當海水涌上來，我們更是難以發現

只有海鷗片片，雪花一樣

當海水退去那么一點，不多也不少

剛剛露出石頭光光的或斑駁的前額

或許是它的深呼吸

或許是它迎著太陽的粲然一笑

引起我們的注目

海水全部退去后，海灘上一片狼藉

那石頭，我真的無法辨出

釀墨，打開酒的一種

鋪開宣紙前，我會在墨汁里

滴上幾滴老窖慢慢攪動，讓酒墨充分地融合

直到墨有了微醺的感覺

墨香和酒香的混合，連鎮紙也不能阻止

一張宣紙久久的顫抖。顫抖的宣紙

無論小楷、漢隸、狂草，仿佛都有仙人指路

我看見一撇邁出左腳，一捺跨出右腳

像從甲骨的波濤而來，穿過小篆的迷宮

一幅“天為雨粟，鬼為夜哭，龍乃潛藏”的

畫圖

此時，書寫者退在一邊，只有

沾滿墨汁的狼毫在紙上舞蹈、踉蹌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龍飛鳳舞

只有散發著墨香酒香的漢字，像一群女人

沒有了往日的羞澀。瞇著好看的眼睛

只有重重的呼吸向我直撲

在云泥之間

云之上是白鷺，泥之下是白鷺的夢

在云泥之間，油菜花舉案齊眉

池塘懷抱蓮花的經書

蒲公英是信使，他會在半路

將信件交給閃電。順便取回

白雪刀鋒般的回復

河流向東。大雁向北。梨花向下

而我就坐在一棵香樟樹下，飲今年的新茶

我知道，一壺茶泡了三遍

就該聆聽天空的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