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爬山吧，別只想著登頂

文：華明玥 編輯：繽紛

10月底，安慧因為各種原因，又一次錯過了提拔的機會，有好幾天時間，她郁悶得很。回家說起此事，安慧都一肚子的牢騷，總覺得自己十年努力皆錯付。

聽了安慧的牢騷，崔毅笑道，你想知道其中的奧妙嗎？周末與我一同去爬山吧。他主動推掉了別人的邀約，替安慧采買了成套的登山行頭——雙肩包，包裹性很好的減震鞋，橘色沖鋒衣。

兩口子從此養成了周末登山的習慣。杭州周邊多山，通往山頂的小路崎嶇不平，有的通向寺廟，有的通向六朝佛窟，有的通向茶園，有的通向山村。有一回，走到一處荒僻的山村，兩口子坐在青石板上喝茶，吃面包，崔毅遙指某個朝南的院落說：“以前和好友編寫地方志，曾經來過這個地方。當時屋主人可能是去山中采藥了，我們爬山爬到這里，腹中饑餓，卻忘了帶干糧。就在屋主的蘿卜地里拔了幾個蘿卜。在山村里，如果過路人特別饑餓，是可以搞些村民的蘿卜、山芋吃的。同行的人說，我們就啃蘿卜解個饑渴吧，我不樂意，就帶著他們推門進屋，果然在屋主的廚房里翻出了雞蛋和‘貓氣死’里的隔夜飯。看到大柴灶旁堆滿了引火用的枯竹，我阻止了同行朋友生吃蘿卜的打算，而是燒了蘿卜絲蛋湯，把隔夜飯蒸了蒸，一會兒，一籃子飯都吃完了。那可能是我們十年來吃的最香的一頓飯。吃完了飯，問題來了，大家都習慣了微信和支付寶支付，竟都沒有帶現金，不知道如何答謝村民。想來想去，我就把羊毛圍巾放在了村民的桌上，有人帶著筆，我們就寫了一封感謝信給屋主。”

跟著崔毅登山，安慧逐漸地心胸開闊起來，她意識到，往上走當然很必要，站得高，可能看到更開闊的風景，但把所有的目標都放在如何盡快登頂上，人生也許就變成一場枯燥的打卡了。你計算付出的能量，計算配速，計算在哪個拐彎處超過別人，這種將人生目標收縮為“一場競賽”，也許反而錯過了那些過程中的美。

崔毅帶著妻子登山，走到哪里，朋友便交到哪里。那一天，他們在山中發現了一大株野生獼猴桃，累累的果實比核桃大不了多少，崔毅說，這種野生獼猴桃，長到八分熟就要趕緊摘下，否則會悉數淪為山中野鳥的食糧。獼猴桃數量很多，背包里裝不下，崔毅又拿出了一個黃布袋子，裝了大半包。在陽光燦爛的野地里采摘果實，安慧的情緒也高漲起來，她也有心思開丈夫的玩笑了，說他背著這個黃布袋子有點像上山的老媽媽香客，一路上都在喊他“崔媽媽”。

在下山的途中，他們遇見了當地為籌辦越野馬拉松，正在緊張地做勘探工作的鄉鎮公務員們。他們需要實地勘察越野跑的通行路線，把路上的碎石子和各種雜物清理掉，再在地圖上標上箭頭，在道路兩旁的竹子與樹木上，系上紅絲帶，引導參賽選手。有位姑娘對這樣的周末加班十分不滿，一邊工作一邊怨聲載道，崔毅聽見了，便停下來，勸她說：“你瞧，山里你也來了，每立方厘米負氧離子兩萬的空氣你也呼吸了，秋景你也看了，石板路也走了，清泉也喝了，在山里走上十幾公里的路，等會兒，不管你中午吃什么都會很香。你不妨當今天的工作是一趟旅行，你就不會這么有怨言了。”

在山中，崔毅總是興致勃勃地與相遇的各路人馬搭訕，也習慣性與他們分享各種吃食或見聞，對他的自來熟，安慧時常看得目瞪口呆。例如，他們在山中遇見采摘秋茶的人，此時此刻，龍井43號臺地茶又竄出了一批新芽，開出了美麗的茶樹花。那些茶樹花有著圓溜溜的雪白花瓣，金黃色的密密麻麻的花蕊，像小小的燈盞一樣明亮，崔毅與采摘工人交流，才知道，原本秋茶的銷路很不理想，加上如今人工又貴，茶農只好放棄采摘秋茶的計劃。如今，茶園老板在抖音上直播帶貨，展示他用茶樹花窨制的新秋茶，帶著天然茶樹花的芬芳，茶色綠中含橙，是一種美麗的淺杏色。忽然，老板就在網上收獲了一批嘗秋茶的粉絲。

崔毅就立刻在那里定了二兩茶，打算送給喝了綠茶會胃痛，只能喝茉莉花茶的老丈人。

還有一次，夫妻倆走到了另一座山上，就見山道的轉角處矗立著孤零零的一座石頭房子，主人家門前的柿子樹看上去活了好幾十年，結滿了艷美逼人的火紅柿子，見安慧四處拍照，羨慕不已，崔毅就立刻去扣響人家的門，說：“我妻子特別喜歡你家的漂亮柿子，能否討要幾個。”主人毫不猶豫地拿出了大剪刀，挑選了碩果累累的柿子樹枝，咔嚓一下，連葉帶果剪下一大枝，送給了崔毅，還采摘了不少又紅又大的柿子，硬是塞到兩口子的背包里。主人爽朗地說：“今年柿子大豐收，我們的孩子都在上海上班呢，回來一趟不容易，已經給他們每家寄去了一箱。留在這里也是鳥天天來吃。”

主人面帶惋惜，向崔毅展示了被鳥兒啄吃了一口的大柿子，“再放下去就壞了。”崔毅說：“不妨事，我有辦法，保管能救回這柿子。”他從背包里拿出掛耳咖啡，向主人討了熱水與茶杯，做咖啡，然后晾晾，調以柿子壓成的果醬，就無事自通地做成了流行的網紅柿子咖啡，他邀請主人同飲，從來沒有喝過咖啡的老農民在自家院子里喝起了咖啡，搭配崔毅從背包里拿出來的，已經有點壓扁的面包，笑道：“味道還真不錯呢，想來家里釀的米酒和柿子醬調起來，也是好喝的。”

登山路上，崔毅隨遇而安的性情展露無疑，令安慧也有“這男人如此可愛又放松，我之前竟然不知道”的驚喜。兩口子在山中遇見曬秋的村民，崔毅便搭訕說：“阿姨。這自家產的山芋干，看上去就干凈又美味。做起來很麻煩吧，需要幾蒸幾曬呀？”阿姨笑著回應說：“必須三蒸三曬，做成山芋干，以后可以蒸來吃，也可以放在稀飯里煮了吃，我還做了九蒸九曬加了了陳皮和核桃碎的，那個更美味，我拿來給你嘗嘗。”

阿姨果然從屋里拿出了一小包像麻將牌一樣的山芋干，安慧悄悄拉著崔毅說，“你怎么好意思的？素不相識的人家……”

崔毅卻大大方方接過來品嘗，還順便遞給安慧兩塊。兩人都對阿姨的手藝贊不絕口，崔毅又主動幫阿姨將萵筍干、芝麻、黃豆等物事一樣樣搬到場院里，倒在團匾上晾曬，一遍干活，一邊和阿姨聊天。阿姨不厭其煩，解說種地的故事，兒女的故事，風調雨順對農民有多重要的故事。

這一路登山，有晴也有陰，有毛毛細雨也有團團濃霧，如愿以償登頂，并且恰巧看到落日金碧輝煌的時候，其實是很少的。多數時候，山路崎嶇，風景平淡，不過是一些竹林、茶園、巴掌大的稻田和菜地，但登山的歲月，依舊教導了安慧很多。跟著崔毅去爬山，她認識到隨遇而安、順勢而為的必要性。因為她會發現，山頂的風景也就是那么回事，你只會看到遠處更高的連綿起伏的群山，看到遠處模糊的水庫、茶園和竹林，看到山凹深處炊煙裊裊的山村，你想象中的崖壁叢立，松柏巍然，山花爛漫，瀑布恢宏，也許都是不存在的。

山頂的風景總比想象中的更平淡，也更尋常，對提拔的追求，對事業成功的追求，對伴侶更在乎你的追求，也是一樣的，如果你一心想著沖刺目標、迅速登頂，也許就會在登頂的那一剎那惘然若失——剛才埋頭趕路，錯過路上那么多迷人的風景和人情，究竟是值還是不值呢？畢竟，一路行來時，明滅喧嘩的小溪，伸手可摘的野果，燃燒視野的紅葉，村民捧出的山芋干和柿子，他們與爹媽相似的憨厚笑容，不是人間最治愈的收獲么，至于能否順利的登上山頂，能否順利地目睹日落，視其為緣分，不比視其為必然，更讓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