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境(組詩)

◎宇軒

月圓之夜我在故鄉(xiāng)

圓月在天，在水，在心，在碗，都像人間一個

漏洞。

蛙聲如同游子歌。

至于這首詩，我想送給路燈下的蛾子。

黑暗中的良田。

松枝，和那些守衛(wèi)村莊的土丘。

良宵啊，好空氣如此輕靈而醒悟，

仿佛木舟劃行于苦海。

給媽媽

刀山火海一個你，靜水流深一個你。

桂花樹下一個你，百無禁忌一個你。

土里刨食一個你，閉門觀山一個你。

紅花綠葉一個你，枯枝雪地一個你。

大字不識一個你，月半月圓一個你。

這么多的你，我都見過了，還不夠，還要找尋和

遇見。

媽媽，天氣預報說夜里有雨，你要好起來啊。

我們院子里的梔子花，白而香。

幾棵鳳尾竹，已經高過了紅磚墻。

像一道閃電

灰燼是沒有性別的

但它給予心靈的負擔無以稱量

告訴我，一個比喻誕生之初

誰在夢中升起它祭祀的明火

就著這一團火焰，活下來的人們再一次

確認——

如閃電給予時代以電擊

必然是愛與悲憫

清涼境

蛙聲如經卷

都來聽一聽，讀一讀，頌一頌

媽媽，你看遠處燈火

多像我們從前的一個夢

它內心富足而四周清涼

且入肺入心

像不像我們失而復得好心情

好胃口，好日子

舊景色

把街巷放置犬吠深處，要有雪。

要讓煙囪冒煙。

門前沒有樹葉的懸鈴木

還能透出漢語里的靜氣與傲骨。

屋子里稚氣未脫的笑聲像鈴鐺一樣清脆。

六十瓦燈泡還像從前那樣明亮。

揣在老母親口袋里的糖果很甜。

香案上，菩薩們各居其位

對人間生活了如指掌

又一言不發(fā)。

素味齋

一頭人形野獸站在巷口深處不說話。

在它身后是一片棄耕的菜園子與一堆紅磚。

園子里兩棵柿子樹在雨中烏黑而干凈且沉默。

太冷了，

現(xiàn)實里的壞天氣不應該停留這里。

寄友人

酒可提神，暖心。但不是誰都值得為之一醉。

人間廣闊無非心眼小，知音少。

累了，不如撫琴去。

古人說一生只打一口井。

我祝你一生都在語言的針尖上

鑄美，向善，存真。

要清潔，清逸，但不輕飄。

要忍住……

要像火中取栗一樣敢于從鏡中把自己取出來。

允許你從現(xiàn)實出神。

去云頭過日子。

哪怕跌下來，也要在泥塵中，

塑造一個泥菩薩的形象。

畢竟我們都是第一次做人。

徽州山水從來靜默如謎，亦如丹青妙手。

你看這幾日陰雨過后，必定撲面而來一腔

晴空。

得空，不如常去新安江邊散步，

打坐，面壁，喝粥。

策蘭

一顆炮彈與一粒塵埃

帶給心靈的震撼孰輕孰重

所謂經驗就是我們吃過的鹽走過的橋后悔的事

足夠撰述彼此生平

足夠醒目和鞭策彼此的語種，時代與歷史

21世紀了，惡，還在世上鑿它的深井

隔著時間與地界

我們知道即使大雪披靡也無法填滿

烏克蘭傷口一樣的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