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斯塔福德詩選

杜鵬 譯

（1914-1993）：美國詩人，他的詩集《穿越黑暗》曾獲得過美國國家圖書獎。斯塔福德的創作受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影響較大，語言雖平實，但是鋒利無比，頗有禪意。斯塔福德的詩作以短詩為主，蘊含著美國中西部特有的風貌，被稱為是“真正的美國詩”。本篇所有的譯作均出自斯塔福德的選集《The Way It Is》（中譯名為“正當如此”），由Graywolf Press 出版，中文版將由廣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你和藝術

你那精確的錯誤制造了一種

無人聽到的音樂。

你那偏離的雙腳找到了一種偉大的舞步，

而獨自前行。

然后你生活在一個跌跌撞撞的世界

卻總是指向家的方向。

年復一年適應著你的臉龐——

當年輕的時候，你的天賦

也同樣年輕；

后來，你用觸摸找到了你的方式

在苔蘚救贖巖石之處；

然后你探索到音樂從哪里開始

在它發出任何聲音之前，

遠在那山中的峽谷里

平靜如那時常飄落的新雪。

進入歷史

記得沙子里的那根線嗎？

你曾在那里，在電視上，作為部隊

的一部分。你不愿意付出它

但是他們拿走了你的錢

為了那些致命的坦克和炸彈。

少數人，他們并不擁有一個國家

即使是他們投票：“無論如何，謝謝啦。”

大多數人這樣說，然后你被留在那里

盯著那些沙子和他們畫的那根線，

管它叫挑戰，管它叫“我們的”。

當坦克轟隆而過的時候，你的錢

去哪里了？哪個是你為了那傾盆而下的死亡之雨

而買的炸彈？哪一年的

稅收讓整個鎮上著了火

并開始了尖叫？

魔 山

一本書打開。人們出來，像這樣

彎腰和交談，思考，相愛，在翻頁的時候

徘徊。情節去哪兒了？

為什么有人在火車經過的時候

唱歌？到處都有關于風景的章節

無論人們在見面時發生了什么。現在

一個安靜的部分：一間醫院在黑暗中發光。

我不認為那個有著悲傷的灰色眼睛的女人

會重新回來。那是什么意思

當那些意大利人有著那么多的主意的時候？可能

有一場戰爭就要到來。這本書正在結束。

每個人的內部都有點兒顫音；他們全部

都會死，然后是寒冷和雪，還有干凈的

空氣。他們帶走了某個人。這就是結局，

這本書正在結束。但是我想——無所謂了。它合上了。

你往何處去

有些時候，我會選擇一片云朵并讓它

穿過天空將我飄走

或者一只鳥，讓它展開歌喉并帶著我

飛進叢林中最深最深處的地方。

有沒有一種方式可以離開的同時還能

有所歸屬？像回家一樣去旅行？

這就是生活嗎？站在河流旁，并行走。

盲人諺語

感覺就是相信。

群山不存在。但是他們的斜坡存在。

小人物有小聲音。

所有的事物，即使是巖石，也會發出微小的聲音。

所有聲音背后的寂靜被稱為“天空”。

鎮上有一名大個的陌生人的名字叫太陽。

他不跟我們說話，只是伸出一只手。

黑夜在地窖里打開一扇門——

它來的時候你能聞到它。

在星期天，所有人都分開站得更遠。

絲絨感受著黑暗。

遇見水泥從來都不容易。

他們說夜晚很陰沉是什么意思？

愛迪生發明的并不多。

你什么時候醒來，都是早晨。

名字也有味道。

只是想想

在一個涼爽的早晨起床。探出窗戶

沒有云，沒有風。花香在空氣中

呆了一會兒。某處有幾只鴿子。

我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緩刑期，我的余生

都被判有罪。所以這種時候

多得數不過來——平靜，你懂得。

把一桶的記憶倒進井里，

然后再把它提上來。讓它晾上一會兒。沒有人

有反應，沒有計劃。就在那里。

這就是整個事情的意義之所在。

將這些放入你的煙斗

在一次事故中，我的腦袋撞到了人行道——

從那以后我就擁有了一個世界。

醫生聽著我的心跳——

是的，我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我走出去并站在一片空地上

當四周正在下雪。

孩子們，你們所為之流淚的國家，

就是我們必須生活的地方。

無論遇到多么糟糕的時刻

鴿子都會為我分憂。

無論上帝為我帶來什么

百靈鳥都已在那里。

我想到了一些事物的結局，

但我不會寫下來。

住在平原上

小心點，讓樹葉經常向著陽光，

一根葡萄藤爬上了架子——即使在今天

金銀花的意思

就是達科塔州以及漫長夏日的午后。

我們住在有河流的地方，那里

四季之間互相交替，

靠近你的臉，使勁地看。

如果幾年后，你再回來，你的名字

會被刻在窗臺上

在草棚里，在塵土下。

時光不再匆匆而過

它大約在學校鈴聲響起的時候或者

當鐘表聽見外面的夜晚和降雪的時候。

在堪薩斯州自由城第四街和主街的交叉口，1932 年

一瞬間向我撲來，一個冬天的瞬間，

一個薄薄的灰色夜幕。傾斜的影子

從一排樹上靠了過來，雨在那里

撫平了人行道。沒有人在那里——

只是一瞬間的一個場景，

沒有計劃，沒有和任何事情關聯

意味著它大于它自身，但是我繼續拿著它

就像一個來自孩子的禮物，而他知道

給予才是重要的，那紙張，那綢緞，

那屏住的呼吸和驚喜，那些周圍的朋友們，

然后上帝將它賜予你，即使是一塊石頭

或者是一片黃昏，而在它的后面則是整個世界。

正當如此

你緊跟著一條道。這條道穿行

在萬變的事物中間。但是它不被改變。

人們對你所追求的表示好奇。

你只好去解釋這條道。

但是別人卻很難看到它。

你抓緊它，以不至于迷失。

悲劇發生；人們受傷

或死去；你因此受苦和變老。

你無法阻止時間的展開。

你不會放開這條道。

“請問你是威廉-斯塔福德嗎？”

“請問你是威廉·斯塔福德嗎？”

“是的，但是……”

那是昨天，陽光曾經會沿著我的手。

那是奇怪的警笛聲，像是聲浪淹沒地平線

沖進我們鎮上的街道

那是陽光從石頭后面傳來

開始沿著我的手。

“一切都是為了最好的結果。”

我的母親告訴我

“對于真正優秀的人來講，沒有什么是錯的。”

過了一會兒，陽光穩定下來，警笛聲

漸漸消散。街上的房子

都在等待著，白色的，藍色的，灰色的；

樹木也在盡量拱成它們可能達到的極限

你不能預測當有意義的怪事發生

我（仍然） 在這里將它記錄下來

就像它本來的那樣。

“你不需要去證明什么。”

我母親說：“你只需要準備

迎接上帝帶給你的。” 我聽到了，

并將手重新放回陽光中。一切都很容易。

好吧，那是昨天。然后太陽降臨，

為什么

它來了。

這首詩作于1993 年8 月28 日，是斯塔福德生前的最后一首詩。斯塔福德于當日因心臟病發作去世，享年79 歲。

那荒野之中的事物需要鹽

在眾多的歷史之中，地球只講述了一個——

地球錯過了很多人們講述的事情，

比如那些本該發生在我們身上的地震，

或者那比上帝更懂得感受愛的動物。

而我們需要這些事物：那荒野之中的事物需要鹽。

有一次在洞穴之中，一點點光柱

落在了我的手上。墻靠著我。

我將它拿到外面去讓星星們都瞧一瞧；

他們盯著我的手。星星們喜歡它。

不要害怕——我不再拿著它了。

但是當我此刻看見一張臉，那光的碎片

掉了下來而卻并不出去，無論有多么微弱

那埋在地下的星星都在洞穴中發光。

無論我走到哪里，它都在這地球上。

無論我走到哪里，它都在這地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