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花王

加拿大／孫 博

葉海倫萬萬沒想到，自己學插花這么快就上手了。也難怪，她有一個“插花王”母親，多少有點兒遺傳。新冠病毒大流行后，海倫在家上網課，毫無社交，閑得發慌，干脆學起了插花。她還慫恿母親谷紅梅，攜手開了一家網店，取名“插花王”，生意還不賴。

其實，插花只是紅梅的業余愛好，正職可是白衣天使。她20多年前移民加拿大，一直干老本行，晉升為市立醫院的護士長沒多久，就碰上了疫情，正是考驗她的時候。

楓城第四次封城后，別說插花了，紅梅連睡眠都不夠。她已有好幾天沒回家了，宿舍和急診室兩點成一線。

她的老伴葉本山是做金融投資的，也是當地華商會的會長。從紅梅那兒得知醫護人員吃飯是個大問題后，他馬上發起了“送餐到醫院”活動，成立了十人小組，每天帶頭開車送午餐到五家醫院。海倫常鬧著跟老爸一起去送餐，也借機見母親一面，每次都會捎上新品種的插花。紅梅將插花一一放在急診室的窗臺上，給沉悶的白色空間增添了暖色，也給病人帶去了希望。

誰知，十幾天后送餐小組兩人“中招”，本山也在其中。他患有心臟病和高血壓，進入ICU搶救一周，年過半百的他沒能扛過來。他的去世震驚了全城，連市長都來送他最后一程，表彰他大無畏的抗疫精神。

回到家，母女對著本山的遺像，怎么都吃不下飯，只是以淚洗面。臨睡前，海倫突然對媽媽說準備改學護理專業，可以拯救更多的病人。

紅梅蒙了，半晌說不出話來。海倫是楓城大學化學專業的大二學生，成績優秀，已連續兩年拿高額獎學金，從小就以居里夫人為榜樣，立志要成為出色的化學家，還拿過國際競賽大獎，怎么一時要改變自己的理想呢?

在女兒的眼光逼迫下，紅梅只好開口：

海倫提高嗓門：“媽，以前你在南京，為啥選擇當護士？”

“那時的想法很單純，就是想當一名白衣天使。”

“我現在的想法也很簡單，想當加拿大的白衣天使。”

紅梅又將女兒一軍：“托尼會同意嗎?”

“特殊時期要有特殊擔當。他不同意的話，那就吹了！”

她們所說的是王托尼，也是在加拿大長大的第二代華人。他是海倫的高中同學，畢業后赴哈佛大學深造，讀的是計算機專業。一年前兩人重逢，馬上擦出了火花。

“反正，我不答應！”紅梅撂下一句話，回自己房間了。

海倫委屈，邊哭邊打電話給托尼。

翌日清晨，紅梅起床后海倫還沒醒來。她給女兒做好豐盛的早餐，就匆匆開車出門了。

她來到急診室，華人副院長羅天福感到驚訝，因為他親自批了她一周的假，讓她好好陪女兒。紅梅說病人多，待在家里不踏實，就算化悲痛為力量吧。羅天福無奈地聳聳肩……

天有不測風云。兩周后，紅梅也被確診為陽性，她并無任何基礎病，50歲還沒到。葉家真是雪上加霜啊！她的病情來勢兇猛，四天后就進入ICU。經三天搶救，她的病情持續惡化，羅副院長遺憾地通知家屬，來做最后的告別。

全副武裝的海倫、托尼進入病房，只見紅梅全身插滿管子，閉著眼睛。羅副院長大聲喊：“谷護士長，孩子們來看你了。”

紅梅用力睜開眼睛。海倫走上前，將插花放在床頭柜上，說：“媽，這是我今天剛做的新品種，好看嗎？”

紅梅點頭。海倫又說：“媽，學校今天同意我轉學護理了，還免了我不少學分呢。”

紅梅的嘴角擠出一絲笑容。羅副院長豎起大拇指，說：“太好了！海倫到時來咱們醫院實習。表現好的話，就可以留下來。”

“謝謝院長，我一定努力，像媽媽那樣，做一名稱職的白衣天使。”

紅梅的目光轉向托尼，想開口又說不出話。海倫說：“媽，這是托尼，特地從美國趕回來看您的。他準備轉到楓城大學，還是讀計算機。”

紅梅的雙眼慢慢流出了淚水。托尼拉著海倫的手，說：“阿姨，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海倫的。”

“媽，‘插花王’的生意可好了，我會一直做下去的，最近我還收了兩個學徒……”海倫還沒講完，紅梅的頭一歪，永遠閉上了雙眼。

海倫嚎啕大哭起來，托尼一把將她摟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