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恒

日前,華為加持的AITO品牌,迫不及待地公布了5月份交付數據。
在不利的市場環境下,AITO在5月份交付量超過5000輛,87天累計交付11296輛。華為夸口說,是所有新品牌單款車型交付最快破萬的。
在此之前,比亞迪聲稱將在8月份推出高端品牌,名字則可能叫“星際”,車機和計算平臺供貨商則是華為。
和比亞迪一邊充當OEM商、一邊當供應商一樣,華為也是兩手抓。
華為做OEM商(手機、ICT)的時候,對供應商極為強勢,對友商也是卷得飛起。說好聽點是“進取心”,說不好聽就是“寸草不生”(商業競爭手段比較極端)。
到目前為止,除了比亞迪,與華為合作的有長安阿維塔、北汽極狐、小康問界等,華為都不是以標準供應商面目出現,而是介于“聯合制造”和“聯名款”之間的某種狀態。
這種行為上的擰巴,反映的是華為內部的分歧。對此,《汽車人》去年(“如何在汽車業定位?華為難題待解”)已有詳盡分析。
現在,我們都知道華為引以為傲的消費者業務,已經只存“殘山剩水”。雖然極力自救,但其消費者業務團隊亟需新的業務出口,就是造車。只有造車的價值分量,才能承載華為硬件團隊的體量。
但華為高層中的主導聲音,是不能重蹈手機業務的覆轍。而選擇成為中國的“博世”,有利于華為的前途,同時也能讓汽車主機廠在與華為的合作中,不必顧忌太多。
這一愿望顯然并未兌現。很多主機廠對華為仍抱有很強的戒心;也有愿意嘗試與華為建立新型合作關系的廠商,但無一例外都是中國品牌。
在這些品牌看來,華為能“為高端產品背書”。從這一角度看,華為介入造車又是成功的。這得益于在手機和ICT行當里,華為都做到行業前沿(也包括產品定價)有關。
但是,其內部有人稱,華為不具備“博世”的稟賦。而且,在未來的市場轉型中,智能汽車時代也未必需要一個新的博世。因此,還是做OEM商為好。
這兩種意見一時難分高下。華為總裁辦曾經發文“誰再建言造車就調離崗位”,也未能阻止“造車派”大打擦邊球,以至于幾乎無人把華為“不造車”的承諾當回事。
兩種意見尚未到證實誰才代表“正確道路”的那一步,華為就只能模糊自己在汽車行業的定位。一方面當供應商,另一方面涉足整車制造,唯獨沒有走到自立門戶這一步。
內部分歧外部化,能解釋很多華為的迷惑操作。
華為沒有打出獨立品牌,不妨礙其從供應商開始一步一步地變相造車。從提供零部件,到提供組件、功能平臺、整車電子電氣架構、整車AI方案……其實距離“華為牌汽車”,也就只差機械結構和一塊標。
華為的介入路線,基本上是沿著供應鏈水流而下,直抵OEM。
和華為采取類似做法的,還有索尼、小米、戴森等,它們都處于不同的嘗試階段(或者已經退出),其共同特點是,都有電子類產品的OEM商的經歷。
根據歷史經驗,本能地認為,產品價值鏈的末端,即OEM,擁有分配價值的權力,并借此占據價值鏈的優勢位置。在造車這個新嘗試中,它們也都在奔著同樣的位置努力。
也有“被迫”走向OEM的,比如索尼。索尼一直企圖讓日本整車企業采用自己的技術解決方案,還自掏腰包做出原型車,但根本沒有主機廠搭理它。要么回到3C行業繼續卷,要么再向前一步。索尼只好表示要自己和自己玩,自己出方案、自組供應鏈、自己落地執行。
強勢如蘋果,也是在“合作造車”這一環節屢屢碰壁,最終也決定自己解決整車制造的硬件問題。整車的行業壁壘,與其說被新勢力“趟平”,不如說只撕開一個口子。
特斯拉2020年之后迅速主流化,讓人忽略了汽車圈子仍然是很封閉的,不怎么歡迎“外來戶”。
也有少有的逆流而上者,即三星。
去年8月,三星聲稱將出售自己所持的雷諾三星汽車19.9%的股份,還給這份尚未找到買家的交易設定了一個時間點:2023年1月。上市新車不再使用三星商標,三星從整車制造商退回做供應商。
從1994年開始創立自己的整車公司(三星汽車),到2008年賣掉80.1%的股份給雷諾,造車對三星而言,早就是雞肋業務(2007年之后就一直賠錢),遠不如動力電池、智能化零部件、顯示屏和汽車音響業務帶來的利潤。
三星只停留在年產10萬輛的水平上,而且幾乎沒有海外業務。2021年,韓國四大廠商的五個品牌中間,只有三星汽車全年下跌。吉利收購雷諾韓國的股份后,接手三星股份的可能性也增加了。三星退出整車業務,只是時間問題。
零部件方面,三星是特斯拉、現代、寶馬、奧迪等車企的自動駕駛芯片代工商,其動力電池客戶包括斯柯達、菲亞特、Rivian、大眾汽車等,而顯示器、攝像頭傳感器和音響的客戶則更廣泛。
三星似乎更樂于做二級供應商。有意思的是,三星也打算做智能汽車界的“博世”。
看來,“智能汽車界的博世”名頭,能否屬于真正的博世,還不一定。
為什么供應商都想當博世?恐怕不止是羨慕博世的名望,更因為博世在價值鏈上的顯赫位置。
博世雖然不是OEM商,但其行業地位無可取代。2021年博世集團整體營收788億歐元,旗下的汽車與智能交通事業部營收454億歐元,占比57.6%。
不過,博世汽車部門的息稅前利潤率只有4.1%,看似不高,但也要看跟誰比。這不是博世單方面克制的結果,而是因為存在眾多對手的牽制。博世龐大的規模、穩定的技術水平輸出,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競爭壓力(同類產品中博世通常報價較高)。
譬如燃油發動機上的一系列傳感器、爆震、曲軸位置、凸輪軸位置、進氣壓力/溫度、進油量……博世產品總是擁有最高的業內聲譽,通常車企都想辦法與之達成合作。特別是新車型,采購博世產品總是比較穩妥的選擇。

也有少數不講操守的主機廠,第二年就開始采用“小供應商替代”,實現成本壓降,對外仍宣稱采購的是博世零件。業內對這種主機廠套路,耳熟能詳。
博世就是靠這樣的江湖地位,以生產20%的零部件,拿走了40%的“增值利潤”。和中小供應商相比,博世的盈利能力無出其右。進入全球Top 100行列的中國8家企業,總的營收和利潤,不及博世(汽車部門)一家。而電動化進程加快之后,博世實際上強化了自身的地位。
但和整車廠商相比,博世就差點意思了。2021年,BBA息稅前利潤率都超過10%。如果把博世的汽車部門看做一家“整車企業”的話,其營收和利潤排在13-15名。由此可見,在汽車價值鏈上,貴為博世,也沒有分配權。
在供應商中間,做到博世的江湖地位是非常難的。電動化最明顯的結果,是讓電池供應商中間產生了巨無霸型企業,頭部電池供應商的利潤率也超過10%。這和電池在電動車供應鏈上的特殊地位有關。
而電機、BMS,整車廠商都傾向于自己做整體方案(也就是自己做自己的一級供應商)。在價值鏈上,兩者也不占優勢,居于從屬地位。
從這一角度,華為不斷試探“接近”整車制造,也符合價值取向。而三星退守上游,并不是因為其電池、芯片(代工)和傳感器業務的利潤率可觀,而是因為其整車業務經過長時間嘗試之后,仍不成功,再耗下去意義不大了。
華為和三星,一進一退,都指向一個共同的規律:電動化潮流到來之后,OEM商仍擁有分配利益的權力。它們利用這份權力,讓價值分配有利于自己。
除了電池供應這一塊門檻太高(投資規模必須非常大,才可能盈利),剩下的行業規律,和燃油車時代沒什么兩樣。新勢力們對價值分配的嗅覺,構成了跨界造車的驅動力。這兩年,該規律引領了電動車業內大規模的投資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