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醫大師禤國維應用牡蠣及其藥對治療皮膚病經驗*

肖君琳，陳逴凡，熊述清，裴悅，梁家芬，禤國維，李紅毅

（1.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二臨床醫學院，廣州 510405；2.南方醫科大學皮膚病醫院中醫皮膚科，廣州 510095；3.廣東省中醫院皮膚科，廣州 510120）

牡蠣（文章特指生牡蠣，為方便表述，以下將簡稱為“牡蠣”），味咸，性微寒。可入肝、膽、腎三經。此藥首載于《神農本草經》之中，被列為上品，謂可“主傷寒寒熱，溫瘧灑灑，驚恚怒氣，除拘緩鼠瘺，女子帶下赤白。久服強骨節”。《本草綱目》言其可“化痰軟堅，清熱除濕，止心脾氣痛，痢下，赤白濁，消疝瘕積塊，癭疾結核”。具有鎮驚安神、平肝潛陽、收斂固澀、制酸止痛、軟堅散結等功效。禤國維教授是第二屆國醫大師、廣州中醫藥大學首席教授，從事皮膚科相關臨床、教育、科研50余年。臨床中禤教授常應用牡蠣及其藥對治療多種皮膚科疾病，并提出獨到見解。筆者有幸臨其左右，收獲良多，遂總結老師經驗，以供同道參考。

1 牡蠣的治療作用

禤國維教授在臨床中使用牡蠣治療常見的皮膚科疾患，比如神經性皮炎、夏季皮炎；或因各種原因引起的臨床上未見明顯原發性皮膚損害，但見抓痕、血痂、肥厚、苔蘚樣變、瘙癢難耐的瘙癢癥等。禤教授認為對于此類疾病，止癢是治病的關鍵，而文獻報道[1]牡蠣具有類似葡萄糖酸鈣抗過敏反應的作用，因此禤教授常在辨證基礎上加入牡蠣潛鎮止癢安神。由于牡蠣具有軟堅散結、清熱消痰之功，因此對于囊腫性痤瘡、結節性癢疹、硬紅斑、瘰疬痰核患者，禤教授也會在方中加入此藥，以散氣結痰郁。

此外，《神農本草經》中記載牡蠣可治“驚恚怒氣”，久服“殺邪鬼”，《本草崇原》也載：“牡蠣南生東向，得水中之生陽，達春生之木氣，則驚恚怒氣可治矣。”近代中西匯通大家張錫純[2]認為驚出于膽，怒出于肝，而牡蠣性寒味咸與五行之水相同，滋水涵木，則肝膽得養。禤教授從中受到啟發，對于臨床上部分銀屑病、濕疹、特應性皮炎患者，倘若見病程日久，皮損反復發作，患者飽經困擾而出現煩躁焦慮情緒者，禤教授認為均可在處方中加入牡蠣以鎮靜安神，改善患者情緒，促進疾病向愈。

2 牡蠣及其藥對的治療作用

2.1 牡蠣配麻黃 治療蕁麻疹。麻黃辛溫、微苦，入肺經、膀胱經，具有發散風寒、宣肺平喘、利水消腫之效，被譽為“傷寒解肌第一藥”，既可發散在表之風寒，起到解表達邪的作用，又可祛風行氣利水，減緩肌膚組織間隙之腫脹；而牡蠣咸寒，質地重墜，作用驅下，既可鎮靜安神止癢，又可合嶺南之地氣候濕熱所致常居于此地之人肌腠疏松、陽氣容易上浮的特性，此時運用牡蠣收斂的特性，可防麻黃辛溫宣透太過，使上浮之陽氣沉潛。兩藥相合，共奏疏風解表透邪，斂陰安神止癢之效。可用于治療慢性蕁麻疹患者，見病程日久，肌膚不榮，腠理疏松，風寒之邪外襲，患者全身多處可見淡紅或白色風團，發無定處，瘙癢劇烈或微癢，遇寒、吹風或接觸冷水后風團瘙癢加重之癥。現代藥理研究表明[3]，牡蠣含有大量碳酸鈣及磷酸鈣等多種鈣鹽，被譽為“活性鈣沖劑”，入藥服用后可被機體消化吸收為可溶性鈣酸鹽，從而增加血清鈣濃度，達到降低血管通透性、抗炎抗過敏的作用。

2.2 牡蠣配玄參 調養白癜風。牡蠣配伍玄參乃從《醫學心悟》消瘰丸中化裁而出，消瘰丸本用于治療肝腎虧虛于下，肝火郁結于上，日久煉液為痰使瘰疬發于項側。玄參色黑，可補腎滋陰、活血化瘀；牡蠣色白，可平肝潛陽，疏理肝之郁滯氣機。本藥對中保留了育陰清熱的玄參和滋陰潛陽的牡蠣，兩藥相合，調補肝腎，滋養腎中陰血之余，金水相生，又可清肅肺金以鎮之，共奏驅散在外之邪風，調和在內之氣血之功，正如趙獻可在《醫貫》中云：“世人皆曰金生水，而余獨曰水生金。”除此之外，牡蠣配伍玄參，一白一黑，黑白藥物配對，取象比類，具有調理陰陽平衡之功。在長期臨床實踐中，禤教授發現白癜風患者皮損邊緣色素加深或皮損內散在色素島，現代皮膚鏡下也可見皮損內毛囊周圍色素殘留，提示白癜風的病機涉及色素細胞代謝調節紊亂，從顏色上看屬于膚色的黑白失調，從中醫上看屬于人體的陰陽失衡。因此，在臨床上，禤教授常將此藥對配伍其他黑白藥物，如墨旱蓮、烏豆衣、白芍、白蒺藜等，使得方中藥物兩兩組合，寓藥物之黑白平衡以調整人體皮膚黏膜之色素平衡治療本病。現代研究也表明[4]，牡蠣中含銅量較高，可與絡氨酸酶結合促進黑色素合成。此外牡蠣中還含有鋅、鐵、錳等大量微量元素，可改善白癜風患者體內微量元素相對缺乏的狀態[5]。

2.3 牡蠣配白蒺藜 改善斑禿。白蒺藜味苦、辛，歸肝經，可疏肝解郁、養血祛風，牡蠣又可鎮肝安神，兩藥配合合肝臟體陰而用陽之性。禤教授常將兩藥用于斑禿患者中。一是因為禤教授在其臨床中總結道斑禿成因為肝腎不足，腎主骨生髓、其華在發，肝藏血、生血氣，乙癸本同源，腎中之精與肝中之血互滋互用，開闔有度，且發為血之余，發之營養賴肝腎之精血所生，若精血充盛，則毛發生長旺盛；反之，若腎精虧竭、肝失藏血，兩者不相滋，藏泄無度，則精血虛損，毛發失養，發枯脫落。其二是由于斑禿容易反復發作，甚至會出現全頭及全身毛發脫落表現，患者容易出現憂思憤懣郁于胸中，肝氣郁結，氣機疏泄失司，精血不得舒布，毛發失去榮養，加重或誘發本病的出現。對此，禤教授在錢乙六味地黃丸基礎上加減化裁治療各型斑禿的基本方（熟地黃、山茱萸、山藥、牡丹皮、茯苓、澤瀉、松針、蒲公英、白蒺藜、牡蠣等）。方中，熟地黃、山茱萸、山藥、牡丹皮、茯苓、澤瀉6味藥，三補三泄，補而不膩，滋而不燥，可補益肝腎、滋養精血；松針、蒲公英兩藥為禤教授治療脫發經驗用藥，松針因形似毛發取象比類常應用于各種脫發疾病當中；白蒺藜、牡蠣兩藥針對疾病之風火所設，因本病患者常于忽然之間出現頭部片狀脫落，《諸病源候論》中認為“人有風邪在于頭”，《外科正宗》中認為“此皆風熱乘虛攻注而然”，因此常用白蒺藜以祛風止癢，牡蠣如《名醫別錄》所云：“主除留熱在關節榮衛，虛熱去來不定。”可滋陰潛陽，使在外之虛熱歸于腎，兩藥相合，使外風得疏，內火得降，氣機得調；此外，白蒺藜入肝經，而牡蠣又可重鎮平肝，兩藥相合可安神解郁，改善本病患者緊張、焦慮、抑郁等情緒。全方共奏補虛填精之要，使本虛得補，精得密攝，精血得滋，毛發得生。

3 典型病案

患者男性，17歲。2019年9月9日初診。

主訴：發現胸前區色素減退斑5年余，加重1個月。

病史：5年前胸前區出現色素減退斑，既往曾于外院接受常規中西醫結合治療，具體不詳，療效欠佳。近1月外出游玩日曬后皮疹加重，范圍較前擴展，遂至本科門診就診。癥見胸前區瓷白色色素減退斑，白斑范圍上至雙側鎖骨，下至胸骨柄，大致呈“Y”字狀對稱性分布，邊界欠清，偶有少許瘙癢，余無特殊不適，納可，眠欠佳，情緒緊張，小便可，大便偏黏，舌淡、苔白微膩，脈弦。

輔助檢查：伍德燈下可見皮損顏色呈白色，邊界欠清。皮膚鏡下可見皮損區域呈白色背景，毛囊周圍可見色素殘留，線狀毛細血管擴張。

西醫診斷：白癜風；中醫診斷：白駁風，肝腎不足型；治法：補益肝腎，調和氣血。予禤教授自擬方加減。

處方：菟絲子20 g，白蒺藜15 g，玄參15 g，白芍15 g，牡丹皮 15 g，牡蠣 20 g（先煎），烏梅 15 g，白鮮皮 15 g，烏豆衣 20 g，香薷 15 g，甘草 10 g，白芷10 g，絲瓜絡15 g，墨旱蓮20 g，浮萍15 g。每日1劑，水煎，早、晚溫服。同時囑患者注意休息，精神放松；忌暴曬；多食黑米、黑芝麻、核桃、黑豆、烏魚、烏雞等食品。

2診（2019年10月13日）：無新發白斑，瘙癢較前好轉，晨起偶有咯痰，痰黃質黏，無明顯咽癢咳嗽，納可，眠較前改善，二便調。上方改白鮮皮為浙貝母15 g，改牡丹皮為丹參15 g（后下）。同時局部配合火針、家用308 nm準分子激光治療。

3診（2019年11月28日）：白斑內可見色素形成，無明顯瘙癢不適，顏面部散在粉刺、丘疹，納眠可，二便調。上藥丹參加至20 g后下，改浙貝母為蒲公英20 g，改烏豆衣為女貞子15 g。見圖1。

圖1 治療2個月癥狀Fig.1 Symptoms of 2 months treatment

4診（2020年1月10日）：白斑范圍較前縮小，余處無新發色素減退斑，顏面部粉刺、丘疹好轉，舌淡紅、苔薄白、根部微膩，脈弦。上方改絲瓜絡為白術10 g，改浮萍為芡實30 g，加予桂枝10 g。后定期每月復診1次鞏固治療；配合火針治療半年，可見胸前區白斑范圍較前縮小，其內可見散在色素島形成；治療2年，胸前大片白斑基本消退，期間皮疹狀況穩定，病情無反復或加重。見圖2、圖3。

圖2 治療6個月癥狀Fig.2 Symptoms of 6 months treatment

圖3 治療2年癥狀Fig.3 Symptoms of 2 years treatment

按語：牡蠣尤適用于白癜風伴有睡眠障礙、情緒緊張患者。禤教授臨床上常用自擬方加減治療本病，選藥以黑白配對以達到陰陽平衡。方中，白芷、浮萍、烏豆衣可祛內外之風；墨旱蓮、菟絲子補腎固精兼以養肝；白蒺藜、白芍、烏梅平肝疏肝；白鮮皮、香薷化濕止癢；玄參、牡丹皮涼血活血；絲瓜絡疏通經絡；牡蠣重鎮安神；甘草調和諸藥，諸藥合用，共奏調補肝腎、祛風除濕、理血活血之功。2診時患者瘙癢癥狀改善，皮疹無進行性擴大，遂在原方上改予丹參活血化瘀，配合火針治療改善白斑情況，患者訴少許黃痰遂予浙貝母清熱化痰。3診時患者病情好轉，但面部可見新發痤瘡樣皮疹，遂予丹參加量后下，并于女貞子、蒲公英以清熱消腫，補益腎陰。4診時患者皮疹明顯好轉，遂予桂枝、白術、芡實健脾益氣，增強脾氣健運，促進藥效發揮。結合本病治療時間往往較長，禤教授建議患者起效后繼續服藥鞏固治療，待皮疹完全消退后，可改與中成藥口服鞏固療效。

4 結論

《素問·寶命全形論》曰：“人生有形，不離陰陽。”禤教授認為皮膚病雖發于外，但追究其病因仍是由于體內陰陽氣血失衡、臟腑機能活動失調所致，因此提出“平調陰陽乃治病之宗”。縱觀臨床上多種疑難皮膚疾患，腎虛乃諸臟之虞的核心。牡蠣一藥入腎經，可作用于腎—皮膚系統，因其具有鎮靜潛陽、止癢安神、軟堅散結的功效，配伍其他藥物后可應用于各種皮膚病的治療。禤教授臨床上將牡蠣及藥對用于以下幾4個方面：1）牡蠣本身具有止驚恚怒氣作用，可改善神經性皮炎、夏季皮炎、瘙癢癥等多種瘙癢劇烈的疾患。2）牡蠣配伍麻黃可疏風止癢，用于治療蕁麻疹、濕疹等過敏性疾病。3）牡蠣配伍玄參，黑白配對，治療色素脫失性疾患。4）牡蠣配伍白蒺藜具有疏肝平肝之效，改善斑禿患者情緒。

禤教授平素勤思勤學，汲取各家之長，并在五十余年的皮膚科臨床中累積了大量經驗，同時不忘結合現代藥理研究成果，極大地拓寬了牡蠣的臨床應用，把牡蠣及其藥對用于治療各種皮科疾病，不僅反映了禤教授運用補腎法治療皮膚病的學術思想，也是禤教授常教育學生診療應“謹察陰陽所在而調之，以平為期”的具體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