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融危機的冰島電影：新浪潮、風景與后危機社會

王 垚

2 0 1 5 年，三部冰島電影接連在重要國際電影節上獲得好評：《處子之山》（，dir.Dagur Kár i）入圍柏林特別展映單元，《公羊》（，）獲得戛納國際電影節一種關注大獎，《麻雀》（，）獲得圣塞巴斯蒂安電影節金貝殼獎。此后幾年冰島電影接連在戛納、威尼斯、洛迦諾等重要國際電影節上入圍和獲獎，并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因此，影評人們和策展人們也開始用“冰島新浪潮”（Icelandic new wave）來指稱這一批在國際電影節體系中獲得關注的冰島電影。在風靡一時的“羅馬尼亞新浪潮”逐漸退潮的時候，冰島電影被描述成（至少也是期待著成為）“下一個新浪潮”。不過，冰島作為一個人口不到37萬、銀幕僅有43塊的國家（2021年數據；相比之下，2020年羅馬尼亞人口1929萬，銀幕449塊），真的支撐得起一場“新浪潮”嗎？

一、“新浪潮”的動力學

近年來的冰島電影，是否構成一場“新浪潮”？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首先需要理清楚的是“為什么我們需要又一場新浪潮？”從國際電影節、電影媒體（記者、影評人），以及策展人和學者的角度，“新浪潮”和“新電影”的概念自然是他們樂見其成，甚至有意推動并參與建構的。細數法國電影新浪潮以來的各次新浪潮、新電影甚至各種“流派”的命名和傳播過程，可以說概莫能外。但是，任何一場“成立”了的“新浪潮”都不僅僅是電影節、記者和學者的發明（這類概念的發明太多了……），也不僅僅是一次產生了影響的電影美學潮流。戴錦華對“新浪潮”有這一個十分精當的分析——判斷一個電影現象是不是“新浪潮”，要參考如下的四點標準：

1.國家電影處在某種危機之中，可能是工業上的危機，也可能是美學上的停滯不前；

2.有一批新人新作在短時間內大量涌現；

3.有某種電影語言或敘事方法上的創新發展；

4.與當時本國的社會文化政治有著明確的互動關系。

這個標準能夠極好地解釋從法國電影新浪潮到羅馬尼亞電影新浪潮的內在動力。當然，還需要納入的是電影產業的維度：這些新人新作是被誰支持的？是通過何種渠道被觀眾看到并產生影響的？等等。筆者對羅馬尼亞新浪潮的研究中就詳細考察了羅馬尼亞與歐盟的電影政策以及國際電影節體系的關鍵作用。對冰島電影“新浪潮”的考察，也需要在考察作品之前，先對其背景做相應梳理。

冰島近年一直沿用“小國電影”（cinema of small nations）的電影政策框架，甚至可以被稱為這一政策的模范國家之一。“小國電影”是丹麥學者梅特·約特用來分析全球化時代丹麥電影的一個框架，其要點在于，使用非通用語且人口不足以支撐商業片市場的“小國”，使用本國（本民族）語言來拍攝電影在“承認的政治”（politics of recognition）上十分必要，在制度上需要借助國家資助、國際電影節體系等來使得國產電影順利運轉。北歐五國很早就意識到了這一情況，紛紛采取類似的政策來扶持本國電影業，甚至形成運轉良好的“斯堪的納維亞模式”。冰島電影中心（Icelandic film centre）采用的也是類似的模式。雖然冰島電影產業的體量很小（見表1及圖1、2）——“小國”似乎不言自明，但從上面的分析可知，冰島電影的政策是明確采用了“小國電影”的模式，而這也正是后冷戰年代歐洲國家普遍采取的方式，其背景則是歐洲一體化及國際電影節體系的建立。對冰島電影而言，資助分為冰島、北歐五國、歐洲等不同的層級，可以借助的是歐影基金（Eurimages）及“創意歐洲”的MEDIA項目、各國電影基金、各類電影節基金和創投項目（也有獨立于電影節的創投活動），以及各類藝術和文化基金等。

表1.冰島電影產業數據（2000-2020）5

圖1.冰島電影票房收入（2000-2020）

表1中可以看出2007-2008年，換算成歐元的票房收入有一個明顯的大幅下降。不過事實上以冰島克朗計算的票房收入會呈現出完全不同的走勢。圖1中顯示得更為詳細：

這就要說到21世紀冰島發生的兩件大事，其一是引發了一系列連鎖反應的冰島金融危機。當時從華爾街開始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嘯中，第一個倒下的就是冰島。2008年10月，冰島三大銀行在一周內破產，股市暴跌90%以上；冰島政府宣布國家破產，解除冰島克朗與歐元的掛鉤，允許貨幣大幅貶值，并接受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援助。隨后,冰島政府展開了一系列的資本管制政策。到2011年，這場危機基本結束，冰島經濟逐漸開始復蘇。

冰島金融危機的成因，經濟學家們普遍認為是過度依賴金融行業導致的。這場危機的影響深遠，以至于冰島語的“危機”（Kreppa）一詞也在英語世界的報道和研究中開始被廣泛使用。作為對金融危機的應對措施，冰島政府重新將本國的支柱產業從金融業調整回捕魚和旅游業，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此后的電影創作。

另一件大事則是2010年冰島火山噴發導致的歐洲航空業受到的巨大影響。雖然冰島火山噴發頻率很高，僅21世紀以來已經有6次之多，但2010年埃亞菲亞德拉火山（Eyjafjallaj?kull）的第二次噴發造成的火山灰散布，使得冰島進入緊急狀態，并導致許多國家關閉領空，“整個歐洲陷入混亂”“造成了二戰以來規模最大的空中運輸通道關閉事件”，據統計這次火山噴發造成了全球航空業約22億美元的凈損失，對全球造成的GDP總損失高達50億美元。這一事件也為諸多電影提供了靈感，除了冰島影片外，如法國喜劇影片《火山對對碰》（，2013，dir. Alexandre Coffre）就以火山噴發導致的航班大面積延誤為起點，用火山噴發比喻片中那對離異夫妻的關系，同時也直接使用了埃亞菲亞德拉火山作為片名。

冰島火山噴發恰好可以看成是冰島金融危機的一個隱喻，而事實上新聞報道中也經常將兩者聯系起來。金融危機和火山噴發，作為“危機”的表象，也從諸多層面深刻影響到了最近10年的冰島電影。作為“新浪潮”所必備的“危機”前提，對近年冰島電影的分析，“后危機”必須被確定為一個關鍵詞。

從產業角度而言，冰島電影因為產業體量太小，從數據上看很容易形成較大的波動。一般而言，“經濟危機”狀態通常會因“口紅效應”伴有一輪電影業的繁榮，從圖1和圖2均能看到這一效應。不過必須指出的是，“后危機”的冰島電影是以在國際電影節上獲得好評的“電影節向電影”為主要特征的。無論“冰島電影新浪潮”是否可以成為一個為媒體、電影節和學者所公認的概念，但近年來冰島電影已經形成了一定的藝術特色并獲得了廣泛的影響力，卻已經是一個事實。

二、“風景”的經濟學

“冰島新浪潮”（Icelandic New Wave）這個概念的用法，從今天來看其實相當混亂。早在2001年，《冰點下的幸福》（，2000）的導演巴塔薩·科馬庫（Baltasar Kormákur）就被Indiewire的記者稱之為“為冰島新浪潮打頭陣的導演”，不過顯然之后的冰島電影沒能跟上這位后來在好萊塢頗有建樹的導演的步伐。再后來的一次是2012年的愛爾蘭基爾根尼“字幕歐洲電影節”（Subtitle European Film Festival Kilkenny），當時電影節選擇了《世界盡頭的養路工》（，2011，dir.Hafsteinn Gunnar Siguresson）、《雷克雅未克-鹿特丹》（-，2008，dir. óskar Jónasson）、《火山》（，2011，dir.Rúnar Rúnarsson）和《冰島黑風暴》（，2 0 1 2，d i r.ó s k a r T hór Axelsson》四部影片，放在“冰島新浪潮”的特別策劃之下。不過這次策展也是曇花一現，除去這個電影節影響力太小之外，這幾部影片之間的差別太大，難于對“冰島新浪潮”這一概念起到支持。

所以較為得到廣泛使用的還是本文開頭所提及的，2015年的三部冰島影片在國際電影節上的成功。實際上，“新浪潮”這個概念本身就是與國際電影節高度綁定的，基于國別或地區電影工業的現象，學者們更傾向于使用“新電影”這個概念（new ××× cinema，如“新好萊塢”等）。因此，對于冰島電影而言，基于產業的“新冰島電影”這個概念并未能完成構建。與之相對應的是，基于國際電影節的“冰島新浪潮”則在2015年之后，因為一批影片的接連成功而獲得了認可。

繼續沿用戴錦華關于“新浪潮”的分析框架，這一批冰島電影已經滿足了1）“危機狀態”和2）“一批新人新作涌現”，那么它們有什么共同的藝術特征，或者美學上的創建呢？與更早的冰島電影，如曾獲得過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的《自然之子》（，1991，dir.Frierik Tór Frieriksson）相比，近年在國際電影節上成功的這批冰島影片，絕大多數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風景（landscape）作為某種表義和情緒性的元素被予以強調。

圖2.冰島電影觀眾人次和電影產量（2000-2020）

更早一些的冰島電影中，冰島獨特的自然風光僅僅是故事發生的環境，至多是某種現實主義的用法，即“環境決定人物性格/環境暗示人物命運”。如巴塔薩·科馬庫在2001年的訪談中，被問及“為何你的影片大部分都是內景”時就曾談及這個問題：

“對我來說，電影中出現的風景需要表達特殊的意義。這和性是一樣的，如果只是為了剝削那么就很無聊了；如果是故事的需要就沒什么問題。在《冰點下的幸福》中，自然幾乎是主人公的敵人。他對自然不感興趣；他絕對是一個處在內景中的人物。我很討厭那種有無盡的美麗風景的冰島電影。如果你從國外來，你可能想看看這些冰川和火山，但當你生活在那里時，它就不是你生活中的一個重要部分。”

但近期這一批在國際電影節上成功的絕大多數冰島影片，除去城市題材的《處子之山》《樹下驚魂》（，2017，dir. Hafsteinn Gunnar Siguresson）和《特警秘戀》（，2021，dir.Hannes Tór Halldórsson），冰島的自然風光不再僅僅是環境，而上升為一種更具抽象意義的“風景”。這種用法可以追溯到20世紀50-60年代的幾部現代主義電影名作，如安東尼奧尼的《奇遇》（，1960）等。其要點在于，用自然景物來象征人物的關系、外化人物的心理。

圖3.電影《公羊》海報

反映在具體的視聽語言上，就是通過更多大全景的使用，將“環境”（通常用全景鏡頭表現）升級為“風景”，并將人物的行動更多地放置于自然風景之中，而這種“風景”在構成敘事元素的同時，用來表達人物的心理和情緒。在影片中，風景不再僅僅出現在敘事段落的開頭或結尾，而是經常以“兩極鏡頭”的剪輯方法更深入地介入敘事段落。幾個突出的例子如涉及激進環保主義者的《戰中女人》（，2018，dir.Benedikt Erlingsson），風景不僅是女主角激進舉動的地點，更是女主角心理的外化（風景中還經常出現非寫實的樂隊和烏克蘭民歌隊）；再如《白色的白色的一天》（，2019，dir. Hlynur Pálmason），男主角的創傷經驗不斷地以風景的閃回反復重現。即使如《公羊》這樣劇作較為傳統的影片，故事發生地山谷的嚴酷自然環境也是主角兄弟兩人關系的成因與表征。以這個標準判斷，前文所提到的《世界盡頭的養路工》（2011）也因為風景與人物的關系可以被納入“冰島新浪潮”的脈絡，而它恰好也是這個時間段出現的作品。

追溯一下脈絡的話，較早采用這一方法的是達格·卡利（Dagur Kári）的《航向熱帶島嶼的冰山》（，2003），被大雪覆蓋的小鎮，與白化病的主角恰好形成一種視覺上的關聯性。不過真正把“風景”用于表達人物心理和情緒的還要數魯納爾·魯納爾松（Rúnar Rúnarsson，又譯魯納·魯納森）的《火山》。影片中，空闊的苔原與大海都是老人退休后的孤獨心情的寫照，但更重要的是老人對之前因火山噴發而被迫搬離的家鄉小島的回憶，影片開頭使用的1963-1967年韋斯特曼群島（Vestmannaeyjar）火山噴發的檔案影像來表現。影片的結尾，老人回到島上參加妻子的葬禮，最后的“風景”也是對老人心理的外化。對冰島之外的觀眾而言，“火山噴發”的影像（無論是哪一次）都與2010年在媒體中被廣泛報道的冰島火山噴發直接相關，而這也是這部影片獲得廣泛國際關注，甚至可以說是開啟了這一輪“冰島新浪潮”先聲的重要原因。

“風景”為何能夠成為這一輪冰島電影的一個顯著特征？一個很直接的思路就是所謂對“冰島性”的強調。畢竟冰島最出名的就是極為獨特的自然風光。不過，分析顯然不能止于此。從電影產業內部而言，冰島早就因為獨特的自然風光成為好萊塢電影的取景地。尤其需要指出的是，2008年的冰島金融危機后的貨幣大幅度貶值（作為一種應對危機的國家政策），使得在冰島拍攝電影成本大幅下降，因此大量好萊塢頂級制作電影，尤其是科幻電影，都開始選用冰島作為拍攝地。近年在冰島拍攝的著名好萊塢電影，包括《普羅米修斯》（，2013，dir. Ridley Scott）、《雷神2》（，2013，dir. Alan Taylor）、《星際迷航》（，2013，dir. J.J. Abrams）、《星際穿越》（，2014，dir.Christopher Nolan）和《星球大戰：原力覺醒》（，2015，dir. J.J.Abrams）等。這一方面為冰島電影復興提供了大量的項目，另一方面又反過來帶動了冰島的旅游產業。雖然這一線索在冰島從危機中復興的作用并未被經濟學家們所論及，但是不少歐洲國家因此注意到了電影帶動旅游經濟的巨大作用，因而紛紛推出了極為優厚的退稅（tax rebates）政策，普遍能達到在當地花費的25%-30%。

在這個意義上，“冰島”/“冰島性”事實上就被好萊塢頂級制作的電影轉譯成為某種“風景”，并進一步生成了某種關于冰島和冰島電影的“定型想象”，這也使得在金融危機后開始創作的這一批新導演（許多人在好萊塢劇作中工作過）自覺或者不自覺地在創作中格外強調了“風景”的作用。在另一個層面上，冰島政府應對金融危機的復興政策中，對旅游業的強調也因此產生了極大的成效。總之，從“風景”的表征出發，恰好可以將金融危機、火山噴發，與經濟因素、國家政策、好萊塢全球電影、本地電影與國際電影的線索聯系在一起。

三、危機的政治學

在對“風景”的分析中可以看出，“風景”一方面是全球電影階段的兩種電影——好萊塢全球電影和國際電影節電影——共同的表征，同時又深刻地與冰島的危機狀態——金融危機和火山爆發，以及冰島的危機復興政策——貨幣貶值與促進旅游——密切相關。“危機”作為另一個近年冰島電影中的顯著特征，也必須被重點分析。

格里米爾· 豪科納爾松（Grímur Hákonarson，又譯格里莫·哈克納爾森）的兩部作品《公羊》和《鄉下》（，2019）皆是將“危機”置于劇作的核心位置。這也恰好符合了戴錦華關于“新浪潮”框架的第4點“與當時本國的社會文化政治有著明確的互動關系”。也正是因為如此，豪科納爾松的《公羊》的巨大成功才被視為“冰島新浪潮”的標志。盡管有更多比他資歷更深的導演，但他毫無爭議地成為“冰島新浪潮”的主將。

《公羊》顯然是對“危機”的一次直接回應。影片的主要事件是因為山谷里傳入了羊瘙癢癥，全部農場的羊需要被屠殺，以防病毒擴散。雖然與羊瘙癢癥（致病原為朊病毒）更直接相關的是在歐洲蔓延已久的“瘋牛病”問題，但這種“外來”的瘟疫，完全可以看做是金融海嘯波及冰島的隱喻，與之相關的政府部門的“雷霆手段”，也恰好可以對應冰島金融危機后政府一系列措施。加上故事發生地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山谷”，全片的故事也僅僅發生在山谷之中，由此，山谷也可以看做是冰島的一種提喻，而整部影片的主題更為明確地成了冰島危機的一種寓言。

影片的主角是兩個因為一點小事而四十年不說話的兄弟，年紀不小，都是獨居；政府對羊群的屠滅行動會導致一個當地獨有的品種滅絕，弟弟偷偷地在地下室藏了8只羊，包括一只用于配種的公羊。而正是“滅種”的危機，讓兄弟倆終于打破了隔閡，并在暴風雪（又一個更為直接的“危機”表征）中彼此協助，以期共渡難關。

《鄉下》雖然沒有入圍三大電影節，但在多倫多國際電影節首映并獲得了好評。這部影片對“危機”的回應更加明確，甚至堪稱一部政治電影。影片中，經歷了金融危機和國家破產的冰島，以經歷了破產危機的小農場為提喻；這些農場之間組成合作社，并被規定貸款、購買商品和銷售產品必須通過合作社進行。而影片的主角夫婦遇到的問題就是因為丈夫車禍身亡，妻子因為不愿意忍受合作社的苛刻條件而開始了抗爭。影片借用了個人與大公司對抗的敘事套路，將合作社塑造成了一個頗具反烏托邦性質的反面形象。更為發人深省的是，在以開放先進著稱的冰島，應對金融危機的政策雖然解決了一時的問題，但竟然催生出了堪比斯大林主義時期的集權體系和告密者。影片中也有一場頗為直接的辯論場景。

甚為可惜的是，《鄉下》因為2020年新冠疫情的關系，沒能在國際電影節體系中產生更大的影響。但豪克納爾松的兩部長片對冰島“危機”，尤其是“后危機社會”的討論，無疑使他在近年的國際電影節體系中聲名鵲起，并成為一位重要導演。

《公羊》的成功在某種程度上也啟發了后來的國際電影節體系中的冰島電影，如2021年在戛納電影節獲獎的《羊崽》（，）等。其他冰島導演對“危機”的處理并不像豪克納爾松這么自覺地加以回應，而更多的是按照劇作規律，在敘事結構中設置某種“危機”，并且與之相關的是對“后危機”狀態的呈現。在劇作中，“危機”作為一個在影片開始前或者是影片開頭就已經發生的事件，更多的筆墨集中在“危機對人的影響”上。類似的社會事件對電影劇作結構的影響，曾經出現在羅馬尼亞新浪潮電影中（極度壓縮故事時間的劇作結構與羅馬尼亞劇變進程的關系），也出現在日本的“后3·11”電影中。

另一個經常與“危機”相伴的現象是“少數群體”話語的進一步彰顯。因為“少數群體”相對脆弱，在危機到來的時候經常缺乏應對能力；而在歷來高度強調平定、包容和多元的北歐地區，“少數群體”也是更容易“被看見”，并被重視的。在電影中，尤其是國際電影節體系中，“少數群體”聯系著“政治正確”和“社會關注”，也是一個經常出現的題材。近年來的冰島電影中，關于性少數的題材如《心之石》（，2016，dir. Gudmundur Arnar Gudmundsson）、《呼吸正常》（，2018，dir.

ísold Uggadóttir），關于移民的題材如《呼吸正常》《戰中女人》等，邊緣人群體如《處子之山》等，都在國際電影節上獲得了好評。甚至如走驚悚片/超現實路子的《羊崽》也可以看做是某種關于“少數群體”的寓言式寫作。限于篇幅，本文不再展開分析。

結語

本文開始時對“冰島新浪潮”的辨析，實際上是否存在“冰島新浪潮”并不是本文意在解決的問題，反而更加關注的是對近年來在國際電影節上獲得成功的這一系列冰島電影的分析。冰島電影政策設計完全基于“小國電影”的框架，但近年來的成功，卻與冰島的金融危機及其一系列應對政策密切相關，并且這種相關是通過經濟因素和全球電影的規律起到的作用而產生的，并非出于政府對電影政策的調整。更為有趣的是，這種相關性竟然對電影的視聽風格和劇作產生了影響。本文對“風景”和“危機”的分析正是清晰地說明了這種關系是如何產生的。總之，冰島“新浪潮”是一個十分獨特的例子，通過對分析，我們能夠更進一步地觀察到影響電影的諸多復雜因素是如何產生聯系的，進而加深對“全球電影”規律的理解。

【注釋】

1 戴錦華.電影與文化研究工作坊討論講義，北京大學，2009年12月11日。根據個人記錄稿整理。

2 王垚.羅馬尼亞電影新浪潮[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2.

3 Hjort M.[M].Univ Of Minnesota Press, 2005.

4 [挪]達格·阿斯比約爾森.電影扶持體系的斯堪的納維亞模式：作為藝術與作為娛樂的電影[J].王垚譯.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19（04）：74-78.

5 數據來源：歐洲電影年報（2000-2020版）[R/OL]. http://www.mediasalles.it/yearbook.htm；部分數據根據冰島電影中心網站Facts and Figures[R/OL]. https://www.icelandicfilmcentre.is/facts-andfigures/key-figures/ 補充。影院統計方面，2000-20002的統計包含季節性影院。平均票價統計含稅，冰島克朗（ISK）與歐元的兌換比例有很大波動，大致為1EUR=150ISK。

6 忻華.解讀冰島金融危機：演進歷程、結構特征與形成機理[J].世界經濟研究，2009（06）：80-86.

7 參看維基百科冰島火山噴發年表。List of volcanic eruptions in Iceland [EB/OL]. Wikipedia, https://en.wikipedia.org/wiki/List_of_volcanic_eruptions_in_Iceland.

8 呂炎.冰島火山使整個歐洲陷入混亂[J].中國國家地理，2010（05）.http://www.dili360.com/cng/article/p5350c3d76936532.htm.

9 The Economic Impacts of Air Travel Restrictions Due to Volcanic Ash[R/OL].www.oxfordeconomics.com,010-05-01, https://www.oxfordeconomics.com/publication/open/240242

10INTERVIEW: Cold Fever; Baltasar Kormakur Ushers in Icelandic New Wave with“101 Reykjavik”[EB/OL].Indiewire.https://www.indiewire.com/2001/07/interview-cold-feverbaltasar-kormakur-ushers-inicelandic-new-wave-with-101-reykjavik-80849/.2001.06.25.

11 Jorn Rossing Jensen.Icelandic showcases in Kilkenny and Rome plus more money for production[EB/OL].Cineuropa,2012-11-23, https://cineuropa.org/en/newsdetail/229674/.

12同10.

13 參看維基百科的列表。List of films shot in Iceland[EB/OL].Wikipedia, https://en.wikipedia.org/wiki/List_of_films_shot_in_Iceland.

14王垚.“東愁”與懷舊的政治學——從《再見列寧!》到羅馬尼亞“新浪潮”電影[J].文藝研究，2018（08）：99-108.

15沈念.災難與覺醒，危機與希望——論21世紀10年代的日本作者電影[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20（03）：82-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