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

鄭子豪

我是一幅畫，具體說，我是畫中的主人公。

我感到很寂寞，因為在這幅畫框內只有我一個人，我每天就只是靜靜地站著，等待著一批又一批的游客來欣賞。

“我好看嗎？”

每當那群人在我面前久站時我都會這么問自己。

“你們為什么來看我？是因為我歷史悠久，還是因為畫我的畫家有名呢？”我問這群游客，可他們并沒有聽見。

誰能聽見我的疑問呢？誰能解答我的疑問？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游客們站在我面前，他們對我指指點點。

我惱了，我拼命挪動身體，我用盡全力去嘶吼。

可游客們呢？他們依舊站在那里，他們無法發現我的變化，或許他們發現了，但是他們沒有驚慌，因為他們只是認為這是畫框松了，這是畫紙斜了。

我想哭，但當我即將放聲大泣時我才發現，我是沒有淚水的。

可能是畫家在畫我時從未想過，在幾十年后，幾百年后，他的孩子會想哭，他賦予了笑臉的孩子會想哭。

畫筆是神圣的，是它將我帶來世界的，但此刻我是恨它的，它為什么不給我帶上淚水？它為什么要將我定格在這畫紙上？

應該是它也沒有想到吧，在無數年后的今天，我竟然會被游客們氣哭。

“你們為什么要來看我！你們走吧，快走吧，讓我享受一個人的快樂。”

我無力了，情感一點點從我眼中消散。

笑吧，你們喜歡看就看吧，我已經習慣了。

我有嘴，但我卻無法交談，我有四肢，但我卻無法移動，我能思考，但我卻無法表達。

眼睛，對的，我還有眼睛，可那有什么用？我連哭都無法做到。

“我好看嗎？”我再一次提問。

我就是空有皮囊的一幅畫，這有什么好看的，這有什么價值，你們想要這皮囊，那就給你們好了，你們來取吧，我厭倦了，我不想再擁有這皮囊了。

等一下，游客們為什么不笑呢？

他們那么喜歡看我笑，可他們自己為什么不笑呢？

“喂！你們為什么不笑呢？”我問他們。

難道是他們的畫師忘了給他們帶上笑容了嗎？

還是他們的畫筆忘了呢？

“男人，你們為什么不笑？你穿著名牌西裝，帶著名牌的手表，你應該很幸福了，可你們為什么不笑？”

“女人，你們為什么不笑？你們一個個抹著紅唇，用著高昂的化妝品，你們已經很美麗了，可你們為什么不笑？”

我不解了，難道整個世界就只有我，只有畫在笑嗎？可我也想哭啊。

我笑著，他們悲著，我在畫框里無奈地笑著，他們自由自在地在世界上悲著。

他們悲著，所以他們來看我笑著，他們不知道，其實我也是悲的，或許我只是他們所追求的一種，所以我根本無法動搖他們。

我最后一次低聲詢問，我問著自己，也問他們：“我好看嗎？我為什么好看？”

時間沉寂下去，歲月在無聲流淌，我靜默著。

“你在干嘛？”一個聲音打破了空間的阻隔。

“你在笑嗎？”一個男孩站在我面前，他看著我的眼睛。

我仔細觀察著他，他不高，戴著厚厚的眼鏡。

“唔，畫啊，我真羨慕你，你可以一直在這里笑著，沒有人會對你的舉止指責，你也沒有繁重的學業。畫啊，我想像你一樣，只是待在這畫布上，待在這畫框中。”男孩喃喃道。

我看著他低落的樣子，我搞不懂，為什么？為什么有人會羨慕我。

“爸爸昨天晚上又喝酒了，他好像遇見麻煩了，可能是他的上司為難他，或者是他的下屬吧。”男孩抬頭看著我，像是在與我交談。

“媽媽也是，最近好幾天都不見笑臉，好像是在為我的學業擔憂，可我的成績一直很好啊。”男孩的眼中已有淚水。

“他們在愁什么啊？明明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了，他們為什么還要發愁？”男孩的淚水從臉頰兩側流下。

“不要哭，笑一笑。”我看見他流淚的樣子，忍不住說道。

上天仿佛開了一個神奇的玩笑，男孩仿佛聽到了我的聲音，他看著我的雙眼，盡管他淚眼蒙嚨。

“明明，你在哪？”一個女人的呼喚聲傳來。

男孩回過頭去，他在尋找聲音的源頭。

“明明！”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跑到男孩身前。

“明明，你可嚇死爸爸了，”男人一把抱住男孩，原本堅毅的眼神卻在這一刻變得柔情。

“明明！”又是一聲尖叫，一個女人跑到這父子身邊，她的臉上早已布滿擔心的淚水。

女人也伸手抱住男孩，一個母親最原本的情感暴露了，她緊緊抱住自己的孩子，生怕一松手孩子就會遠去。

“爸爸，媽媽……”男孩哽咽地叫著，一家子的親情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我站著，我看著他們，此時的我再也無法保持為一幅無情的畫，此刻的笑容不再冰冷，這是發自內心的歡樂。

男人擦干了眼角的淚水，微笑出現在他的臉上，他將一只手搭在男孩的肩上，繼續擔起屬于父親的重擔。

女人擦干了男孩的淚水，她看著男孩的臉笑了，這位母親一心只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和家庭。

男孩看看身邊的父親，又看了看母親，安心地笑了。

他們一家三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容成了最純真的溫情。

我也笑了，盡管我一直笑著，但是此刻，我看到了一個又一個人，他們的愁臉慢慢消失，一張張帶有幸福笑容的面孔出現。

他們看著我，他們品論著我，他們互相了解，他們互相接納，他們不斷接受困難，他們不斷戰勝困難，他們用著時間的畫筆畫出一幅幅的畫。

也許我很好看，我一定很好看，我是畫家們用畫筆記錄下的幸福，我傳遞著穿越時空的感情，我用這感情感染著人們，他們也用自己的幸福畫出另一幅傳遞感情的畫。

“我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