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在歲月中（組詩）

胡理勇

煙花

毫不猶豫，為各種情感代言

把鮮花，種上天空

把歌聲，送上云端

讓幸福的人，狂呼

讓悲傷的人，擁有淚滴

在母親的葬禮上

它為母親的眷戀代言

在我的大腿上

留下了愛意的烙印

遇雨天，就痛

我知道，又是母親想我了

圖書館

每當從圖書館門前經過

都會貪婪地往里望望，不諳世事似的

坐落在曙光路上，榫卯一樣般配

知識和命運，什么時候分離過

如果知識是財富，圖書館里堆積如山

可是，它的大門洞開，沒有警衛

衣冠楚楚，可進；衣裳襤褸，可進

只要他們用干凈的手，翻書

自然，也有進來取暖的人，乘涼的人

這里彌漫著書香，他們必被熏陶

鳥坐林梢

一只鳥，理著羽毛，高坐樹頂

坐久了，葉落紛紛

疏枝，似黑鐵，橫斜旁出

要托住一個夢的下垂

不能不讓我想起先賢的名言

“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偃鼠

飲河，不過滿腹”

我沒有它那種毫無道理的悠閑

沒有它站得高，看得遠

我仰視著，頸椎都酸了

它理解不了我此刻復雜的心理活動

在它那睥睨的眼里——

慌慌張張的車流，匆匆忙忙的人

朝一個預設的目標奔去

而整個天空，都是它們的后花園

一只碗

在碗窯村，一只大如天空的碗

占領了整個村頭——

不用奇怪，一只碗都能成為網紅

來過的人，都要在碗里站站

自愿做一回碗中食物

碗窯村，一直活在一個神話里

一條樂善好施的神龍，丟了布施的碗

到處找尋，發現了像碗的碗窯村

碗窯村的人，把周圍的山脈叫龍山

把燒制陶瓷的窯，叫作龍窯

面對這只碗，我神游八荒

想到了五谷豐登，民以食為天

想起了油畫作品《父親》

一只空碗，裝滿了天下悲歡離合

鬼針草

我在南部的一個島上，遇到了鬼針草

我是在早上散步時遇到的

好像等我，等了好久

在秋天，還茂盛著，還把小花開著

不這樣，顯不出熱情似的

鬼針草的名字，有點嚇人

其實，它是種好草

島上，有那么多電閃雷擊的傷疤

海鳥飛不到的地方

它都要去醫，去治，去覆蓋

這是一種長在南美的草

不幸被哪陣風吹來，就隨遇而安了

島，從此不再瘦骨嶙峋

最好的草，也要夸的，于是我來了

它就吐露了這年最后的芬芳

菖蒲劍

菖蒲，蘸著溪水，日夜砥礪其刃

“嘩嘩”的磨刀聲，響徹溪澗

寒光蒸騰，加厚的黑掩藏不住

到了端午這一天，必鋒芒畢露

入夏之后，有許多生命新生

蚊蠅肆虐，出沒叢林，侵門踏戶

不勝其煩，不勝其擾

端午節這天，我掛菖蒲于大門上

挖掘它的潛力，發揮它的作用

理解凡人的力有不逮

讓人，低下高傲的頭顱，實屬不易

臺基山先民遺址

一群石獸，在草坪上

悠閑自在

它們是從地底被趕上來的

臺基山先民遺址，7000 年

地球形成，50 億年

人類生成，400 萬年

面對那些出土的遺物

我們應該哽咽

時間那么多，我們擁有的那么少

時間那么長，給我們的那么短

在長興雉城

身單力薄，借雉城的城墻

靠一靠。1700 年的歷史

日月登過無數次，星辰登過

無數次。它的古老，值得信任

它站在那里，被視為敵人

風，想推倒它

雨，想摧毀它

它的生命力，值得信任

一段被歲月啃得

所剩無幾的城墻

聚集了天地的菁華，儼然金剛不壞

應該能從它身上獲取力量

我清點留在它身上

結痂的傷口——

只有英雄，才有這種待遇

我信它黑夜般深厚的沉默

只在它邊上，稍坐了會兒

打了個盹，就穿越到了吳越春秋

隧道口

接近隧道口了。陽光，像瀑布

從洞口上方，垂掛下來

遠遠地，聞到一股香味

洞外，自由的世界，伸手可觸

上接五千年，下接未來

靈魂，成了隧道壁

脊梁，鑄成了穹頂

走出洞口，我們在平原上游蕩

在森林里穿梭

發出大海潮漲潮落的咆哮

震落的星辰，照單全收

走出洞口，人人都成哲學家

我們會觸摸影子的影子

我們會見到銅做的太陽

洞口，只有一步之遙

我們奮力，怎么老是走不到頭呢

健忘癥者

一些野花，像火一樣

絢爛，予人溫暖

我不知道它們的名字

在石窩、罅隙，一些野草

絕不認命，掙扎著葳蕤，予人力量

我不知道它們的名字

高溫滾燙，大地如烤，一些樹木

濃蔭如蓋，制造了另一個夏天

我不知道它們的名字

在這個城市，有多少熟悉的陌生者

我竭盡全力地利用它們的余燼

然后，拋諸腦后

有陌生的熟悉者嗎

一見鐘情，長夜促膝，無話不談

我要補漏一樣，先修復健忘癥

驚蟄

蟄伏者沒醒，就不算春天已到

這是一群隱身的人

秋風乍起，就開始逃匿

逃到被遺忘的角落，不讓人記起

霜霰初現，就開始躲避

躲進縫隙里，頭一歪

就睡起了長覺

他們是蟬，排山倒海地演唱

一味地取悅著夏天

他們是蛇，游走江湖

吐著舌信

摔碗酒

壯士出征前，總要喝一碗

仰著脖子，酒順著喉管，直接至胃

順手把嘴角一抺，把碗重重一摔

豪氣干云。他們知道

當下站立的地方，便是生死分界線

英雄相見時，總要喝一碗

惺惺惜惺惺，分外眼熱，良辰苦短

窖藏的陳釀，等不耐煩了

義薄云天，一干而盡，摔碗在地

從此，江湖多了個彼此牽掛的兄弟

摔碗為號，提醒危險

摔碗為號，發動攻擊

寫電視劇的朋友，喜歡用這樣的橋段

只是，苦了那些無辜的碗

喝酒，以壯人膽

摔碗，有點寧為玉碎的味道

只是土家族的一個傳統禮儀

商業化了，十元一碗，隨你處理